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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逆光的天堂》
　　作者：旎旎果子
　　
　　【文案】
　　
　　小宝，你知道天堂是什么颜色吗？
　　是白色的。
　　为什么？
　　因为，天堂里有天使啊，天使不都是白色的吗？
　　嗯，那你说，如果是逆光中的天堂呢？
　　逆光中的天堂啊，有那种地方吗？
　　嗯，有啊，当然有，是被阳光遗忘了的一个角落啊，那里因为没有阳光的照射，会很冷，很黑，很孤单，所以，就连天使也不愿意在那里玩耍。可是小宝啊，我就要去那里了，那你怎么办呢？
　　我？我要跟你一起去啊，这算是哪门子问题啊，哼，找打！
　　
　　【大叔，不管是多黑的地方，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再桥，倪晓锦 ┃ 配角：倪晓啸，姚佳如，冯沁渝 ┃ 其它：胃，心脏，虐恋情深
　　
　　前言
　　【关于人物】 沈再桥（爱称大叔） 倪晓锦（爱称小宝）
　　
　　【关于主要配角】 小宝的哥哥倪晓啸
　　
　　【关于打酱油的配角】 大叔的n个女朋友 小宝的n个男朋友
　　随时出现的大叔的各类心脏病病患，所以，极有可能会出现滴冯瀚泽童鞋。
　　
　　【关于结局】 有人关注就HE，无人关注就BE。呐，生死存亡，可全在宝贝们的手上啦，你们就看着办吧，厚厚！最好请呼朋唤友来观看，【点击与收藏数】那就是这俩男女主角的生死标杆。
　　
　　【关于故事】 暗黑风继续，但是甜蜜风也不缺乏，总之是突出一个【虐恋情深】吧，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故事里，还会有一个谜团。
　　
　　【关于开更时间】 2010年3月20日。（呃，虽然晚是晚了点，但果子坑品好不是？一旦开坑那就是毫不含糊，所以大家请一定放心跳吧！）最重要的，是请现在就【预约收藏】吧，哦耶！
　　
　　【关于年龄】 大叔沈再桥 30 小宝倪晓锦 19
　　
　　【关于关键性的谜团】 呃，都说了是谜团，所以，肯定要卖关子啦，厚厚！
　　
　　【关于目的】 这次，果子想写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了，不知道，能成功吗？
　　
　　【人物表】
　　
　　沈再桥——心外科大夫
　　性别 男 身高185 体重70 血型 O
　　
　　倪晓锦——音乐学院声乐系大一学生
　　性别 女 身高 162 体重45 血型 AB
　　
　　倪晓啸——晓锦的哥哥，黑道老大。
　　
　　同《二男》一样，本文也将于本周内奉上楔子部份，敬请期待。
　　
　　
　　楔子
　　手术室。
　　明亮的无影灯下，手术台上的病人已进入全身麻醉的状态，麻醉医生正在全神贯注地观测着各种麻醉后的数据。
　　20分钟之后。
　　主刀医生开始手术切除大隐静脉，手上的动作迅速而娴熟。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使得周围仪器里发出的声音就变得异常地大声了起来。
　　“准备开胸。”医生在口罩后面发出的有些闷闷的声音。
　　手术台上的蓝色无菌服，在胸口的位置开着一个洞，从这个位置上架上开胸器，从正中锯开胸骨，慢慢的，一颗鲜红的心脏便暴露了出来。
　　“取乳内动脉。”
　　护士递器具的手势更快了起来。
　　“建立体外循环。”
　　麻醉医生的神情变得越发的严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室里，仍是很安静。
　　主刀医生正在吻合大隐静脉桥的远端到钝缘支，右冠状动脉。
　　细密的汗星渗满了他的整个额头，他快速地偏转过头，身边的护士便立刻拿纱布将汗擦去，医生转头继续工作，护士却低下头看了看医生的腹部，跟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手术室外着急等待的病人家属，一张张惨白的混杂着恐惧与希望的脸，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手术室门上显示着的“手术中”的红灯。
　　吻合左侧乳内动脉远端到前降支动脉。
　　额上的汗出得越来越多，擦汗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
　　“沈医生。”护士刻意压低的声音，“你没事吧？”
　　医生没有回答，只是口罩上缘呼出的白雾显得比刚刚的略加急促了一些。
　　但是，医生手上缝合的动作，仍旧是不疾不徐堪称完美！简直是令人惊叹！
　　“闭胸，撤除体外循环装置。”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左右。
　　将病人送往术后重症监护室，沈再桥一边脱下手术服，一边对副刀医生说，“家属那边还是由你去吧。”
　　走到洗手池那边洗手。身侧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
　　甩干净手默默地接过热水喝了一口，缓缓地咽下去，然后额上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
　　“今天的手术很顺利。”护士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手里的药排挤出两粒药片递给沈再桥，“不过沈医生下次能别这样干了吗？”
　　“怎么了？”沈再桥吞下药，对着护士侧转脸过来看着她，嘴角勾起一道邪魅的笑痕。
　　护士抬起眼角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胃不好，就该在术前做好准备，看你刚刚痛成那样，真怕你会出什么差错……”
　　一支手，却忽然在暗中伸探了过来，无声而迅速地就将护士娇弱的小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唇边的笑痕越发迷人地深陷了下去，“你，担心我啊？”吐气如兰，令人无知沉醉。
　　“啊别这样，有人……”颤声徒劳地推拒。
　　医生的wen技还是像传说中的那样超凡脱俗，有一种可以令人上天遁地的神力。
　　护士娇喘阵阵。
　　医生冷汗涔涔。
　　“放心，我沈再桥是不会让我的病人在我手上出任何差错的。”医生最后这样说了一句。
　　
　　
　　第一卷 人间乐
　　卷首
　　【第一卷 人间乐】
　　
　　++++++++++++++++++++++++++++++++++++++++++++++++++++++++++++++++++++++++++++++
　　
　　她是快乐的精灵，
　　
　　当她第一次闪耀在我的眼前；
　　
　　一个多么可爱的尤物，
　　
　　作为片刻的珠宝送来人间。
　　
　　她灰暗的头发象黄昏，
　　
　　她的眼睛是黄昏中美丽的星星；
　　
　　但她身上其余的一切，
　　
　　却来自明媚的春光和欢快的黎明。
　　
　　一个欢乐的幻像，一个跳舞的阴影，
　　
　　她埋伏在半路，突然使人迷惑、吃惊！
　　
　　——————————————————节选自【华兹华斯】（1770 - 1850）英国浪漫派诗人的诗作【她是快乐的精灵】
　　Chapter 1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果子终于带着沈gg出场了，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吧，谢谢~　　沈再桥第一次见到倪晓锦的时候，她是这样一副形象：一头亚麻色的微卷短发，上身是黑色羽绒马夹和一件蓝绿格的棉衬衫，底下是浅蓝色牛仔短裤内着一条黑色打底裤，坐在走道里一张临时病床上时，脚上一双沾了好多灰的黑色高帮马丁鞋悬在半空中不停地晃啊晃的，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不屑一顾的味道。
　　其实那时候，沈再桥是没什么心思观察得那么仔细的，当时他正赶着下班，谁知又因为医院临时涌入了几十名聚众斗殴的伤员，急诊室发出了请其它科室的医务人员过来帮忙的通知，于是他只好留了下来。
　　刚一走近急诊部，他就听到了一整片嘈杂的声音，骂人的，呻吟的，惨叫的，此起彼伏，整得大半夜的医院越发死凄凄得像是一座炼狱。打架的时候倒是个个神勇无敌好像刀枪不入似的，怎么到了医院反而跟个娘们似的鬼吼鬼叫个没完呢，真是够有脸的！沈再桥一边冷哼，一边板着一张脸转过弯进入甬道。
　　一条腿，忽然自半空中伸出来拦住了他。
　　他侧转过头去看。
　　眼前，是一个不过十八九岁光景的年青女孩，面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清清冽冽地望着他，接着，就见她一边慢悠悠地取下嘴里的棒棒糖一边开口淡淡地问：“医生，人都快挂了，你们到底还救不救啊？”沈再桥上下扫她一眼后就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是还有气儿吗？我很忙，请让开。”说完，管自己前行。
　　没料到后背却被人一把抓住！跟着，小腿后部又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好痛！沈再桥火起：“搞什么，别以为是女孩儿我就会容忍这种无理取闹哈！”
　　谁知，听到这话，女孩儿竟只是轻轻地挑了挑眉毛，像是早已料到医生就会是这种反应似的还是摆着一脸的不在乎淡淡地看着他也不回话，只是慢慢地又把棒棒糖塞回到嘴巴里，把一支白色的糖棒无聊的搅过来又搅过去。
　　沈再桥明明很生气却居然发不出火来，刚好这时候身边走来一位同事：“啊，沈医生也来了，那，快，请跟我来一下好吗，这边有一个胸外伤的患者。”
　　“哦，好的。”嘴里虽应着，身上却动不了……沈再桥只好无奈地再次回头。
　　女孩儿用空着的左手从嘴里取出棒棒糖，向后指了指她身后的临时病床：“先救他。”
　　沈再桥连看都没看：“不好意思，我是心外科的医生，所以职责上要先看心脏病患者，请轻伤员在这里再耐心等候一下行吗，等会儿急诊部的医生一定会过来看的。”
　　……可是底下的衣服仍是被有力地拽着。
　　“是我先抓到你的，所以你得先帮我看。”女孩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却又明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嗯，有点野蛮，有点强悍，然后，是令人大大地不爽！
　　沈再桥一下挥开女孩儿的手，二话不说，转头跟着同事走了。
　　然后他以为这事儿就这样完了，没想到，等到他救治完那个心脏外伤的人重新折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女孩儿，还是像刚才那样，晃荡着两条腿坐在病床上，脸上还是那副蛮不在乎的表情，只是嘴里的棒棒糖已经没了，换上了一只烟，正坐在那儿悠闲地吐着烟圈。
　　沈再桥再没火气也受不了这个，蹬蹬蹬上前几步一把夺下了那女孩儿手里的烟，厉声低喝，“医院里禁止吸烟！”说完，就狠狠地把烟丢在了地上用脚重重地踩熄。
　　女孩儿瞥了他一眼，居然冲着他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天！现在的小孩怎么都变这样儿了？怎么这么没礼貌啊！难得阅女无数的沈再桥这回竟也有些惊到了，心想谁家要有这种小孩也可算是家门不幸了吧？要是我有这种女儿，哼，找打啊简直是！但结果他却还是很有医德地抬眼看向了女孩儿身后病床上的人，嗯？没有绷带，没有点滴，也没有声音，怎么回事？“怎么了你的朋友？”他隐下火气沉声发问。
　　女孩儿翻了一个白眼，轻描淡写一句：“心脏病，估计快没气儿了。”
　　“啊？你说什么？”沈再桥瞪大眼睛，立马跃身过去，俯身一看，床上俨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男孩，面容苍白，唇色绀紫，眉眼紧闭，气息微薄，他顿时皱起眉头冲着那女孩大喝出一声：“你是怎么回事？人都这样儿了怎么也不知道叫医生先过来看看？”
　　“不是叫你了，是你不救的。”女孩儿还是摆着一脸无谓状冷冷地回了这一句，跟着就顾自低头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枝棒棒糖，翘着指尖悠闲地一点一点地剥着糖纸。
　　沈再桥被她这句话噎得快要厥倒！但这回他可是真忍不住了，发狠似的一把就将女孩儿的身体用力地扯落在地，然后就一声不吭地将病床迅速推往急救室内。
　　女孩儿将剥好的棒棒糖放进嘴里，然后把糖纸轻轻地团了团又往地上一丢，接着就转身坐到一边的长椅中，仰面看着走道上那一盏惨白色的白炽灯光，嘴里开始轻轻地哼起歌来。
　　等到沈再桥治完这个人出来时，女孩儿哼的歌刚好也结束了。
　　“喂，你，过来。”沈再桥站在门边上叫她。
　　女孩儿抬起头，远远地看着他。
　　“病人现在要送到病房去，需要住院一周，你是病人的家属吗？”沈再桥一边除着手套一边这样问她。
　　“他没事了？”女孩答非所问。
　　沈再桥刚脱完手套还来不及回答女孩儿的话却突然将手伸向了腹部……跟着就闷声不吭地侧转过身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咝……”，他弯下腰闭了闭眼，等待着这阵抽痛过去。
　　可等他终于缓过了这口气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这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呼……怎么搞得跟只鬼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差点没把他的胆都吓出来！“你干嘛？”他咻咻吸气，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哼了这一声。
　　可是女孩儿还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眼神显得越发古怪。
　　沈再桥憋着气低低地咳了两声，胃里的疼痛很明显的又一次加剧，应该是饿的关系吧，从上午一直忙到现在，一整天也才填进去早上吃的那一块三明治而已。他摆了摆手，试图推开这女孩：“别挡道，赶快去给你朋友办入院手续吧，我要下班了。”
　　“沈医生果然是治疗心脏病的高手啊。”女孩忽然沉着声开口了。
　　“啊？”
　　“这么严重的心脏病患者都还是能被你救活，沈医生你好了不起啊……”女孩儿继续说，可是语气却又是一副模棱两可的古怪样子，完全听不出是真心的称赞还是暗暗的嘲讽。
　　不过，这种小屁孩的话要将它放在心里那才是一件怪事吧？沈再桥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沈再桥转过身接起来，刚听完两句嘴角便勾起笑痕：“好的宝贝儿，你就在那儿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说完，他摇着手机对那女孩儿毫不客气地说：“没空儿跟你这儿掰，赶紧给你朋友办手续，然后，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可别再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的，心脏病可是随时会死人的。”
　　“反正，只要有沈医生在，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对吗？”女孩儿这次虽然没来拉他的衣服，但是却用她的话，更高明地留住了沈再桥本已转身离去的脚步。
　　沈再桥在原地定了两秒钟，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了身对着女孩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哎我说，小屁孩，你认识我吗？怎么一口一个沈医生的，搞得咱俩像是有多熟似的？”
　　“是啊，我是认识你的啊沈医生，我可是--‘很’认识你的呢。”女孩儿这样说着，嘴角便浮出了一抹越发诡异飘忽的冷锐微笑，继续瞪着她那两只乌黑大眼静静地看着沈再桥。
　　“啊？”沈再桥愣住了。
　　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已被一道足够有力的推力快速而直接地压向了背后的墙壁，跟着，就是一个夹带糖果馨香的wen，令他措手不及地迎面袭来……
　　“我说这位大叔，我可不是什么小屁孩！我的名字叫，倪-晓-锦。”wen完，女孩儿也不等沈再桥回神，就已经自顾自恶狠狠地丢下这一句话之后又潇洒无比地拍屁股走人了。
　　
　　Chapter 2
　　作者有话要说：啊。。。谢谢大家昨天的留言啦，果子看过之后就一直处于迎风流泪的状态中啊，（呵呵呵，囧囧滴傻笑中……）然后，今天还是要请大家继续留言鼓励果子哟~~
　　3月16日中午爬上来的留言：
　　特别请求：
　　果子一向傻乎乎的只知道埋头码字，幸亏一直都会有那么可爱滴宝贝儿们帮助俺，所以这次，妖精又帮果子宣传了， 这个发在闲欢里的推荐帖，还是希望大家有空的话多去帮忙顶顶，让更多的人来鼓励果子，也让更多的人一起来哈皮啦好不好？好不好嘛……嘻嘻~~（总是一如既往地扭动耍赖装可怜的果子囧囧地傻笑中，无敌了……）
　　倪-晓-锦。
　　虽然沈再桥当时着实是有些被那个wen给弄得个莫名其妙云山雾绕的，不过奇怪的是，他却实实在在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并且，他居然还在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之后的现在，还在不知不觉中自言自语地吐纳着这个名字，倪-晓-锦。
　　念着念着，就会突然间轻扯嘴角一笑，俊美的这道笑容里虽是有些戏谑和自嘲的味道，但更多的，应该只是简单地觉得有些好玩吧。
　　只是一个孩子罢了，要么是为了散空虚要么就是为了要耍个性总之就是拿他搞恶作剧就对了。不过想想看，自己当年的青春期又何尝不是这样无聊又叛逆呢？呵呵，倪晓锦，其实你就是一小屁孩对吧？他想来想去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只有这一句，然后就又淡淡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身边响起一道女声，跟着，就是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像蛇一样快速地绕上了沈再桥那张雕塑般的侧脸，而后再继续那无声且幽怨的上下梭行。
　　“啊？刚刚你跟我说什么？”他转头望向身边的女人，颀长的手指优雅地握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酒液，少了一些酒精的刺激，却多了更多来自冰块的锐寒，这一口下去，沈再桥那本就已纠结不堪的胃自然不好受，顿时就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抽搐，但他，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似的，还是准备接着喝第二口。
　　女人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瞬间变得非常黯然，她僵直着后背，伸手不自然地掠了一把额前散落的流海，跟着就咬起牙根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哦。那祝贺你啦。”沈再桥快速而平淡地应过去，然后又马上仰脖喝下了第二口。这下喝得比刚才那一口明显要爽脆了许多，整只杯里的酒都被喝光了，口腔里因此迅速滑过一道又是冰凉又是灼烫的诡异感受，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依旧还是平静无波。
　　女人越发沉不住气，酒吧内昏暗的灯光下，她那双涂抹着淡蓝色眼影的盈盈双目中隐约闪现着两点晶莹的水光，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看上去还真是很有些娇弱无依的样子，她接着颤声问道：“你，祝贺我？”
　　胃里终于开始正式开战，火烧火燎的感觉就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终于被惊醒了一般开始了疯狂的挣扎与报复，越来越强烈而明显的抽动使得全身的肌肉和神经都跟着突突突地狂跳了起来，沈再桥略侧过头暗暗地吸了口气，然后再迅速转脸对那女人微微一笑：“不然你想怎样？让我哭着喊着跪下来叫你不要嫁无论如何也不要跟那个……”
　　一个wen，突然飞速压来……
　　在这个昏暗的人人自醉的酒吧里，谁也不会在意到这样一个普通的wen。
　　周围的人们依旧顾自低吟浅笑，推杯换盏。
　　耳边，尽是酒保在端杯调酒的声音，玻璃杯相互碰撞发出的砰砰声，带着一种快要碎裂般的颤抖之感，小心翼翼地低回流转。
　　男人隐忍不住的低低的呻吟，女人同样隐忍不住的暗暗的哭泣，馨香淡淡飘起，唯一亲见的调酒师此时心领神会般的淡然一笑。
　　酒吧门口此时响起了一声例行公事的“欢迎光临”，侍应生带着这几位新到的客人入位，前面几位男生推推搡搡走过之后，最后出现的，是一个身材略微娇小的女生，顶着一头亚麻色的微卷短发，嘴里叼着一枝棒棒糖，双手插在黑色羽绒背心的口袋里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再桥，我爱你，你明明都知道的，我最爱的人，一直是你……”女人终于哭出声来。
　　胃里的疼痛正在疯狂地加剧，夹带着一种足以将人撕碎的力道。沈再桥闭了闭眼对那女人说，“对不起。”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可是你一直也知道，我是不会跟你结婚的。”
　　女人转身掩面大哭起来。
　　沈再桥略略叹了口气，逐渐强大的疼痛终于还是让他忍不住将手按向了腹部……他吸着气将手肘失力地靠在桌角上，冷汗，开始无声而快速地在周身上下涔涔渗出。
　　女孩儿还是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棒棒糖的白色棍子露在紧闭的嘴唇外面不时地动过来，又动过去。
　　女人一边哭一边又将身体歪向了沈再桥的怀里，“再桥，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一头长发此时已完全地散落了下来，整片地铺在了后背上，也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她只一味地哭着，而后一味地吐纳着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
　　沈再桥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而后唇边就卷起了一道淡而复杂的笑，他将手放在女人的后背，在那上面轻轻地拍了拍，“一开始就跟你说过这只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游戏什么都不能给你的……”他看着她，这样娓娓地说着，眼神和动作都是十足十的温柔，而偏偏说的话却是如此的薄凉绝情……
　　“可是我以为……”女人抢过话抬起了头，睁着一双早已哭花了眼妆跟只熊猫没两样的眼睛怨妇似的看着沈再桥，“可是我还以为我会不一样……再桥，难道，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再深一点的感情了吗？难道……”
　　于是沈再桥又叹了口气将额上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也不答话，只是收回了放在女人身上的手又再次按回了自己的腹部，而这次的力度已明显加大，几乎已是一插到底！然后，还是那样低着头隐隐地抽气。
　　“再桥？”女人直到这时才终于发现到了他的不适，立马收泪，“怎么了？胃又疼了吗？”
　　沈再桥也是无力应他，一时间又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女人顿时就跟崩溃了一般紧紧地抱住了他，双手叉入他的腰部，将头埋入他的颈窝，抽动着肩膀再次呜咽了起来。
　　“晓锦，在干嘛呢，还不快过来？”一道男声在耳后响起。
　　倪晓锦收回目光，从嘴里抓出棒棒糖回头应了一声“哦，来了。”然后就对远处这对相拥男女眯起眼睛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听到袋里手机响起来，沈再桥费力地腾出左手接，一听，便又是一次凝眉：“佳如？”
　　身边的哭泣声再次顿止。
　　而下一秒钟沈再桥已经站起来，语气越发温柔委婉：“来之前怎么没先打个电话呢？”
　　现在别说是哭了，女人大概是连杀人的意思都有了吧，只见她整副眉眼竖起，表情已是十足十的悲愤交加，冲着沈再桥拼力地吼出一句：“沈再桥！！”
　　沈再桥刚一回头，整杯酒兜头扑面而下，未及反应，酒杯掷地后紧接着便又是一个响亮的耳聒子，“啪！”的一声，足够震翻全场引来众多侧目。
　　沈再桥没有抬头也没应出什么，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站着，歪着头眯着眼睛看着酒液从自己额前的发丛间一滴一滴地坠落下来。
　　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全身抖成一团，空握着略略发麻的右手掌，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无助。
　　左边脸颊隐隐发痛，混合着冰凉的酒液，越发地刺人。
　　过了一会儿，沈再桥终于又抬起头来，启唇对那女人迷离地一笑：“这样，心情有没舒服点了？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打得再狠一点，只要能让你出气，怎么都行。”
　　不料女人最终却是颓然地蹲了下去，垂头掩面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沈再桥低眉想了想，伸手拍了拍女人的头顶：“结了婚好好过吧，你会是一个好妻子的。”
　　女人鼓着嘴巴抬起头带着两行黑乎乎的海带泪哀怨地看着他。
　　沈再桥宛尔一笑，“记得喜酒可要预我一份啊，红包我可是早有准备的，不过……”他说着又顿了一下，然后再冲她眨了眨眼：“要是你老公比我强大的话那我还是不去了我怕打不过他。”这句话顿时就叫女人破涕而笑，可是笑过之后跟着又继续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哭了。
　　远处出来上洗手间的倪晓锦再次对她眼见的这一幕报以一声冷哼，一双黑瞳冷冷放光。
　　
　　Chapter 3
　　洗手间。
　　沈再桥摘下眼镜搁在一边，伸手打开了水笼头低下头去稍作清洗，水流中细微地渗出些酒液的气味，然后慢慢地减淡，几次冲洗之后，便基本上没什么味道了。他最后又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来时，镜中倒映的是一张明显苍白的清俊容颜，他看了看，嘴角噙起一抹玩味的浅笑，然后，轻轻拿手抚去了那几络掉落在额前的黑发。
　　胃里还在持续抽痛，一跳一跳的揪着疼，他憋了口气伸手抚了抚，然后就忍不住一个使劲猛的一下按下去……嘶……老天！撑在水池边的那条手臂居然都有些失力地发起抖来，他转身趔趄地晃动了两步，低头靠在了水池边的墙上开始隐隐地抽气。
　　明明吃过药，但却因为是空腹，又加上喝了酒，这该死的胃，不出来造反才是怪事，不过，他应该也早就习惯了就是了，再忍一会儿应该就会好了，他想。
　　过了几分钟后走出去，又是一条腿拦住了他。
　　一惊，一侧头，竟然果真是——倪-晓-锦。
　　他一时间愣住，居然默默地念出了女孩儿的名字。
　　倪晓锦挑了挑眉，鼻翼微微翕动，显然是有些惊到了却又努力不让自己表露出惊异的表情的样子。
　　沈再桥皱起眉头托了一下眼镜：“干什么？这里是男厕所。”可是一低头，看到倪晓锦的腿还是横在半空中。
　　女孩儿还是之前在医院里看到的那副老样子，嘴里叼着一枝棒棒糖，手叉在衣服口袋里，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圆溜溜地冲着沈再桥看了又看眨了又眨。
　　沈再桥再一次哑然：“哎小屁孩，你到底想干嘛？难道你不认识字吗？女厕所在那一边。”伸手一指，然后侧身走人。
　　可是衣服还是再次被人拉住。
　　回头，没想到却迎住了倪晓锦突然而至的一道媚笑：“咦，沈医生今天失恋了啊……”
　　“啊？”沈再桥傻住，一时间完全没预料到女孩儿会对他问这样的话，“关你什么事！”
　　不料倪晓锦倒也一点都不生气沈再桥对她的冷淡，手里还是紧紧地拉着他的衣服，一双大眼睛水意汪汪地看着他：“哗……没想到沈医生长得这么帅还会被女人甩啊？”
　　沈再桥“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被女人甩啦？”
　　倪晓锦却装神秘地抿住唇不回答，只在嘴角处挑起了一抹表明一切都尽在她掌握的笑。
　　沈再桥轻轻拂开她的手：“走开啦。”说完他就转身走，可一边走却一边在心里打腹语：搞什么？居然又被他撞见这个小屁孩，而且，居然还被小屁孩看到了刚刚的事，最后，还得被这个屁大的小孩说什么被女人甩！还真是……自己有跟她很熟吗？说实话也不过才见过一次面而已吧，而且明明就只是医生与病患家属的关系……呃，虽然说，他们之间，已经有过了一个wen……一个，莫名其妙的……
　　可他这边还没想完呢，右手臂却突然被人一把抄起挽住。
　　他开始瞪眼睛，一付真的打算快要发火的样子：“干嘛呐小屁孩？”
　　“别一口一个小屁孩的啦，您老到底是有多大啊就这么喜欢倚老卖老的？”倪晓锦翻起白眼吊儿啷当地回他，说完又将手里的棒棒糖塞回到嘴巴里，右边脸颊这时立刻就鼓起了一个大包，样子显得虽然有些滑稽，但是配上她那张尚显稚气的脸，却又奇怪的蛮可爱的。
　　沈再桥收回大脑里的胡思乱想停下脚步，轻轻将倪晓锦的手从自己的臂弯处拿开，板着个脸一本正经地回答：“怎么说也已经可以被你尊称一声大叔好歹也是3字开头的人了，怎样，你说我够不够资格倚老卖老？”
　　倪晓锦一听这话，顿时就歪着个脑袋对着沈再桥的全身上下来了一番仔仔细细的打量，看完，抓出棒棒糖点头哼了一句：“嗯，虽然是3字开头，但胜在保养得还不错，看起来也就25岁左右的样子吧，鉴定结果，大叔原来是一个帅大叔。”
　　“噗！”得，这小屁孩算是又一次令他成功笑喷！可这话叫他怎么回呢，只好转身走人。
　　“帅大叔你要上哪儿去？是打算继续喝酒吗？话说失恋的话，喝闷酒可是会很容易醉的哦？”不料这个小屁孩好算还真不打算跟他结束这场恶作剧了，居然又一次碎碎念着追了上来，到了，就突然往沈再桥的背上一拍，然后再度挽起他的手臂，一双滚圆的大眼睛清清亮亮地盯着他瞧：“话说大叔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陪陪你哦，爱倚老卖老滴帅大叔。”
　　沈再桥立刻转身瞪着她，表情变成标准一派30+大叔样的正义凛然：“小孩子别乱开这种玩笑！”倪晓锦听完这话就立刻鼓起嘴巴拉下脸来，摆出一脸的扫兴。
　　胃里再次突袭一阵暗涌，沈再桥皱了皱眉，闷吸了一口气向左边虚晃了两下。
　　“咦？大叔你怎么啦？”倪晓锦抓出棒棒糖低过头来问他，表情居然显得有些紧张。
　　沈再桥转身虚按着胃有苦难言，心想，自己就算再怎么难受，也不能在一小屁孩前面示弱丢脸吧，可是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胃疼起来好像还没完没了的了……他叹口气，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就硬是直起了身子冲着倪晓锦连声嚷嚷了起来：“哎，我说你这个小孩是怎么回事啊？这么晚了也不回家还在这种地方瞎晃什么，你也不怕你父母亲在家里担心你啊？还老跟一陌生大叔在这里拉来扯去的，快快快，快给我回家去。”嚷完，就赶紧铁青着一张脸跨着大步往外走。
　　这次背后没有再传来脚步声。
　　沈再桥只顾自皱着眉头加快脚步，步子却不知不觉间显得有些打晃。
　　走出酒吧门口，发现细雨微斜，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车停在这里打的回去，虽然今儿晚上实际上也没喝多少，但还是遵纪守法咱还是……
　　走到马路边拦车，路上车子倒是很多，一辆紧接着一辆地飞驰而过，可就是部部满员。等得让人心焦，再加上没一小会儿身上就已经被雨水淋到透湿了，搞得沈再桥就越发郁闷了。
　　这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通喧嚣。
　　他无意识地往回一看，却将眼神定住了，是，没错，是倪晓锦，他看到了倪晓锦。
　　被一个穿黑色棒球外套的高个子男生搂在怀里站在门口，两人的背后还有三四个男生，大多也都是hippop的打扮，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脸上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屌样子，痞气十足。
　　倪晓锦淡淡地将眼睛飘过来。
　　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把棒棒糖的棍子在嘴巴外面搅过来又动过去。
　　沈再桥同样予以面无表情地把头转过来继续拦车，只是鼻子却在这时很不争气地突然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啊——七！！
　　过了一会儿，终于来了一辆空车，可正当他刚要走过去开车门，却没想到竟被倪晓锦那伙人给抢了先，蹬蹬蹬，几位少年郎毫不客气地上车落座，气得沈再桥脖子一梗翻起白眼：“喂！这车是我先拦到的！”
　　几个小孩相视一笑，谁也没回话，顾自跟司机报地址。
　　雨势这时变得越发大了起来，随着风翻卷着飘打在脸上，留下了一整片沁骨的凉。
　　车子欲开之时，倪晓锦在那男孩的怀里忽然摇下车窗，对着沈再桥无限娇媚地启唇一笑：“大叔，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啊？还是，干脆今天晚上就跟我们一块儿玩？”
　　沈再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装酷不理她，可刚想抬腿往另一边走，这边车子却突然驶动，顿时就溅起了一堆的水，哗的一声成功地弄湿了他的整条裤子，啊，真是TMD畅快淋漓。
　　“大叔！！帅大叔！！！那咱们明天医院见喽，白白啦……”倪晓锦的声音，就这样从那辆离去的车子里远远地飘过来，散在空气中后又被凛冽的风雨破碎成抖抖簌簌的一整片，但是却很奇怪的，依旧还是字字清晰并且一字不落地深刻入了他的耳膜。沈再桥面色铁青，对着远去的车影突然开始发呆，而后，就是眉心一蹙，张口吐了出来……
　　
　　Chapter 4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呕吐的道路也依旧很漫长……
　　沈再桥蹲在路边，两眼一闭，吐了今天晚上的第n口，“呕……”的一声，整个胃袋都快从喉咙那儿翻出来了，却只吐出了一滩黄水，滴滴答答地汪在地上，而后又快速地被雨水冲走混进了一地的泥污里……
　　胃内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整片抓心挠肝般的火辣辣的疼痛而已……
　　后颈处一片冰凉，发脚被雨打湿，整片地粘着在皮肤上，水珠不断地从那里痒痒地爬过而后再沿着发尖滴落。
　　“呕……”
　　一会儿又是一口，全身再次跟着抽搐了一下，抽得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MD，还真是要命了，今天怎么就发作成这样了？沈再桥暗自骂了一声，却也只余了口中这暗骂的力气，身上竟已是虚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整片的雨，在冰凉的黑夜中织成了一张巨大而细密的网，将蹲在地上蜷着身体的这个男人的身影，印衬得越发地渺小而虚幻了起来。
　　路边孤单耸立的路灯，在黝黑湿滑的地面上投下了一道模糊而破碎的昏黄暗影，雨水在地上噼叭作响，落下一个个细密急促的圆点而后又快速地破碎，汇集，流散。
　　远处闪来一道幽深隐晦的眼神，淡淡地观注着这个男人此时这道显得异常脆弱无力的身影，唇边的一根白色棍棍无聊地动过来，又动过去。
　　几番挣扎，终于才能扶着人行道的铁栏杆晃晃悠悠地站了一些起来，但就在身子还未完全抻直的时候，哗的一声水声惊起，在沈再桥的面前骤然停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俯身前探打开了副驾驶座然后就伸出一颗亮光光半秃顶的头语气急促地问他：“喂哥们，要车吗？”
　　在这样狼狈的时候，居然问的是要车吗？明明该是要感激得痛哭流涕的沈再桥此时也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了，也没答应，只是强撑着直起身然后迈出长腿快速地坐了进去，砰的一声合上门，司机转脸又问他：“上哪儿？”
　　沈再桥有气无力地报出家门，司机未答一语便一踩油门，车子一震，便快速飞驰了起来。
　　雨点继续噼哩叭啦地敲击着车窗，使得那里花开一片模糊不清，车轮一路碾过湿滑的地面时，不停地响起一种清脆的很像是某种东西被压裂掉的声音，密密麻麻地钻入耳膜里再一点一点地流窜过整副大脑回路。
　　“咝……”
　　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后，沈再桥在座位上扭动起了身体，试图寻找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可是折腾了半天却也无果，最终只好无奈地放弃随便侧在那里又将头抵在了窗户上这才开始闭目调适呼吸。
　　胃里的抽动越演越烈，很明显，是胃痉挛的症状，沈再桥一时难忍便用力地咬了咬牙，发现没什么效果，于是干脆就闭上眼死命地咬住了下唇。
　　用一种痛，掩盖另一种痛，这叫精神转移法。
　　很多时候，这种方法很有效，比如我们在丢失了某样东西之后用获得另一种新的东西去遗忘这种失落，比如我们在结束了一段恋情之后又用新的一段恋情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比如我们得不到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去寻找另一个人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
　　总是很有效的方法，是得到心理学专家认可的方法，也常常运用于临床医学。
　　却唯有对胃痛束手无策。
　　这种感觉，其实很难详尽描述，可能每个人对痛楚的耐受度都不尽相同，而沈再桥对自己胃痛的形容是：每次那种痛感的到来，就像是有一堆的虫子早早就入住了你的身体，餐点就是你的胃，随着它每天用餐时间的到来，你的胃部就会感到正在被它们集体张开的千万张小口不停地啃咬着，吞噬着，摧残着，连皮带肉鲜血淋漓地被它们搜刮入肚吃干抹净，最终连点渣滓都不剩。
　　只有那无穷无尽，漫无边际，令人抓狂的，却又对它无可奈何的痛感，像是天边那些久久堆积悬浮着的铅色乌云一样，挥挥不去，落落不下来。
　　而且每日三餐，必定准时到场恭候您的光临大驾，陪同体验它们的饕餮大餐。
　　纵是医生也是束手无策，两手一摊只有一个“养” 字。
　　每次沈再桥在医院同事胃肠专家老杨那里听到这一个字，就恨不得抬腿踹他回老家。
　　养？开玩笑！他沈再桥哪里是那种有时间有心情养护自己的人？
　　每天在花间流连，喝酒像喝水一样，工作多，精神压力大，每次一上手术台没有两个小时以上下不来，即使是动完手术了也依旧不可以掉以轻心，病人在重症监护室的那段时间，每天都要观测大量的数据，一旦出现任何问题都得迅速作出急救反应措施，就算之后回到了普通病房，也照样还有大量的术后工作还要继续，然后，一个病人出院了，紧跟着又有更多的病人涌进来，一张张混合了期待与绝望的脸，一双双充满了恐惧与不安的眼睛，总是不知所措而又铺天盖地地向他们滚涌而来，让人承受不住却又不得不伸手承住。
　　不承住，便是死。
　　这是心脏病患者的宿命，因此也是他们这些心外科医生的宿命。
　　生命，其实很脆弱，犹如薄薄的一张纸片，看似柔韧，但实际上，却是弱不禁风的，一吹就走，一碰就碎。
　　“咝……”
　　过了一会儿，沈再桥又低吟了一声，眉心锁得越发死紧，下唇几乎都快被他咬破了。
　　“喂，哥们，咋了这是？”司机终于忍不住开声询问。
　　沈再桥哼了两声就算是回答了，还是紧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一动不动。
　　“是不是胃不好啊？要不要直接拉你去医院得了？”司机倒是好心，只是沈再桥实在应不动，瘫在那里像个死人一样，司机也就讪讪地住口了。
　　一路飞驰，总算是到了目的地，沈再桥掏出钱包付了车费就一头钻出了车子，右手还是死死地护在胃上，顶着一头的冷雨，脚步踉跄着往公寓大厦里走。
　　电梯一路沉默上升，沈再桥只顾着靠墙闭眼硬忍，但当到了自家的楼层，这电梯门刚一打开，胃里已经是又一次猛烈的翻涌，他鼓了鼓嘴巴，以最快的速度掏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大门直奔卫生间而去……
　　老天，又是一场翻云覆雨……
　　等到吐完出来，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强撑着挪出了卫生间，便向着客厅的沙发里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咦？门口的地上，好像有东西？
　　他皱了皱眉，重新戴好眼镜凝神远眺，果真是有东西，正正中中地摆在他开着的大门门口，袋子原先打的结似乎被他刚才踢到所以显得有些松脱了。
　　啊……佳如！
　　他这才想起来，慌忙又撑着起身蹭挪到了门口。
　　一个环保袋，里面是一只保温盒，走到餐桌边打开，香气顿时扑面而来，是一锅鸡汤。
　　沈再桥吸了吸气，伸手支住了额头，眼前，似乎有些模糊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鸡汤的热气扑的，还是，别的什么……
　　重新掏出手机，拨出去：“佳如，刚刚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来过我家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轻声回答：“再桥，我只是帮院长进城来买点东西的。”
　　沈再桥垂下眼眉，长长的眼睫毛在他那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了两道半透明的月影：“你既然不想见我，又何必大老远地送鸡汤给我？”
　　
　　Chapter 5
　　沈再桥说：“你既然不想见我，又何必大老远地送鸡汤给我？”
　　电话那头，便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
　　胃里的绞痛，钢刀般磨励，沈再桥最终还是放弃了，吸了口气咬起牙根又问：“那你买了东西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哦。”想了想，又问了句：“院长，还好吗？”
　　“嗯，心情还可以，就是身体，最近不是很好。”
　　“怎么了？”沈再桥皱起眉头：“生病了吗？”
　　“也不是大病，就是上次感冒之后一直恢复不好有些虚弱，不过你也知道，院长年纪大了，这种事，也常见。”
　　“嗯。”沈再桥轻应，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隔了好一会儿，他又启声问：“那，你……还有小……”
　　“再桥，”佳如忽然在这时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应该还要上班吧。我们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鸡汤如果还温的你就喝一碗再睡，如果凉了，就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
　　简短干脆的一番话，足以将所有通道全部堵住，沈再桥一口气就被生生地堵在了那里动弹不得，然后，佳如又轻声地道了一声“再见”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沈再桥怔怔地放下手机，低头看着面前那碗还淡淡地飘着热气的鸡汤，心头越发浮起一种复杂难忍的思绪。
　　起身，走到厨房拿来调羹，拨开鸡汤上的浮油打了一口送入嘴里，淡淡的温度像黄油一般在口腔里缓缓化开，不咸不淡，正是沈再桥惯常的口味，跟着，他又打了一口，速度越发放慢地送入口中，速度越发放慢地缓咽下去，然后，第三口，第四口……
　　终究还是吃不下去了，砰的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狼狈地奔向了卫生间，将喝进去的东西，又尽数吐回到了马桶里。
　　真是要被佛祖敲头了……望着马桶里的污物，沈再桥万般无奈地在心里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用力地按下了冲水键。
　　转身走到置物柜，拉开抽屉，从一堆的药盒中扫来扫去地摸出了一片药排，随意地挤出一粒丢入口中，再把剩下的药又丢了回去，最后砰的一声推上了抽屉。
　　倒了点水把药片送下去，再躺倒在沙发上以后就再也动弹不了了。
　　夜，越发瑟瑟地凉。
　　窗外的雨声，持续地淅沥着，清泉叮咚一般，如果在心情尚佳的时候，这种雨声，其实应该是极其悦耳的，只是现在……
　　胃里的疼痛在啮咬，不停地挑畔着全身各处其实早已疲累不堪的神经，明明很困，却又实在难以入眠，思绪繁杂，大脑一片混乱，各种以前的事，目前的事，以后的事，就像线团一般在脑袋里被紧紧地绕起，打结，纠缠，直至扼得令人难以呼吸。
　　他一只手还是虚虚地搭在胃上，另一只手放上了额头，略显清瘦的颀长小臂下，一双浓黑的眉，打结般地锁紧……
　　不知是梦，还是真实，黑暗的眼前，总是不停地飞掠着一块红布，大片的红布，在狂风中翻卷得猎猎作响，滚涌着像血一样浓厚的褶皱，不断地扎入自己酸涩的眼眶……
　　这个夜晚，自然又是一通折腾，疼痛的清醒，疲累的沉睡，反反复复，纠结来回，似乎是一直辗转到窗外天色半明了，才真正有所放缓，却……
　　一下子又被手机的铃声惊醒！
　　接起来，未出三秒便已完全清醒，“好，我马上就来！”一边说着这话，沈再桥已经一边摇晃着起身冲入了卫生间开始洗漱更衣。
　　昨晚刚刚动过手术的病人，出现了高血钾症状，情况较为危急。
　　还好今天打的还算顺利，总算是在路上节省了一点时间，刚到医院，他就直奔重症监护室而去。
　　半个小时之后，拖着快要挂掉的身体瘫倒在医生休息室的长椅上。
　　“怎么了？昨晚又玩疯了？”同事周建看到他这副死样子突然就蹭过来打趣了他这么一句，眼里的笑意，多少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嗯，还不错。”沈再桥全身无力却照旧死撑着配合，摆出一付老子就是爽死了你想怎样的表情，然后就闭上眼睛摘下了眼镜，伸指略略地捏了捏鼻梁，而后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这时，耳边传来了一道轻轻的敲门声。
　　“找谁？”这是周建的声音。
　　沈再桥还是闭着眼，可是过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两下，于是他就有些不耐烦地随口回了一句：“别闹，让我睡一会儿……”
　　可是那只手指，还是管自己默不作声地又戳了两下。
　　“别玩了……”有些恼怒地低吼，可是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周建，而是
　　倪晓锦。
　　“倪晓锦？”得，他怎么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呢喃出了这个名字呢。
　　这次，倪晓锦却没能忍住而是直接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早啊帅大叔。”
　　本来倪晓锦的这个笑吧，还真算挺美好的，到底还是个小屁孩，青春逼人的样子，怎么笑都像是一朵带露的小花，只是这一声大叔么，着实是让人有些倒胃口。
　　“这次又想玩什么啊小屁孩？”沈再桥撇着嘴嘟哝了这一声，头却已经向后放松打算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接着睡，却不料……
　　衣领被人扯住，不仅如此，一道夹杂糖果馨香的气味也正在快速地向他迎面袭来，紧跟着，就是一股热气，嗯？一股牛奶味的热气？
　　沈再桥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果然，被他看到了这股热气的来源，一杯被倪晓锦握着的牛奶，还有倪晓锦以近在咫尺向他迎面袭来的一张，带着温热气息的小脸。
　　“这是干什么？”他略显惊诧地问，显然一时间未能有所反应。
　　“请你吃早餐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为什么？我跟你又不是很熟。”
　　“谁说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可是‘很’认识你的沈医生。”大大的黑眼睛冲着他使劲地眨呀眨，嘴角泛起笑意。
　　“可我不认识你啊。”
　　“你不是都已经叫了我两次倪晓锦了？应该也已经‘很’认识我了吧？”笑意渐深。
　　“你……”沈再桥气到梗住，头好像有点晕。
　　“好了大叔你就不要推辞了，不过只是一份早餐而已，干嘛跟我这么客气嘛？”倪晓锦的脸上还是那一付笑眯眯的样子，表情纯真的竟然就像个孩童，真是看不出有什么心机。
　　可是他为什么要相信她？而且他又是凭什么要接受她的早餐？如果就这样接受的话那不就是间接地答应了让她管他叫大叔了吗？他略略嘟起嘴巴，不说话，更不想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来路不明的一份好意。
　　谁知，倪晓锦却已经在自说自话地插起吸管来了，认认真真地插好之后就把牛奶递到了沈再桥的眼前，跟着还亲自将吸管塞入了沈再桥的嘴巴里：“来，喝吧，大叔。”
　　沈再桥实在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了：“哎小屁孩，你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啊？”
　　听了这话的倪晓锦这时终于止住了笑，跟着，她就用一付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严肃表情冲着沈再桥一字一句地说：“嗯？大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这是在打算追你哎。”
　　
　　Chapter 6
　　追？追……我？
　　倪晓锦的这一句“帅大叔我这是在打算追你哎”刚一出口，就害得沈再桥一口气全扑在了牛奶上，杯子里的牛奶都被他扑出了好几滴来。
　　好了，玩笑开大了……不知道这个小屁孩这次是打算让恶作剧升级呢还是要准备玩转什么新花样？“你在开什么玩笑？”沈再桥带着满头的黑线瞪起眼睛死撑，正打算要像个正经30+的大叔一样板起面孔训人，谁知面前的倪晓锦却还是继续用她那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摇着头坚决地说：“我没有在开玩笑啊大叔。”
　　可是沈再桥却开始笑了，笑得实在是有些咬牙切齿：“你是没开玩笑。你是在开我玩笑！你说你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屁孩，没事儿找我这个大叔……”
　　“是帅大叔！”严肃的更正。
　　“好，帅大叔，”沈再桥才懒得跟她辩这些也就随她，“可我就算是个帅大叔那到底也还是个大叔啊，你说你看上我什么了？”
　　“大叔是医生啊。”倪晓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这样接过话头，跟着似乎又觉得自己这话显得还不是很够份量似的匆忙又补上一句：“而且大叔还长得很帅！”
　　“噗”！
　　沈再桥笑得脱力接着就开始摇头，“走走走，大叔年纪大了现在需要休息，没力气跟你这种精力过盛的小屁孩玩过家家游戏。”一边说着一边就顾自躺回了长椅。
　　“大叔是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谁知倪晓锦却还是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更近地俯身而下，直冲冲地照面沈再桥，开始认真地上下审视他的脸色。她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明亮而清晰地倒影着沈再桥的脸，于是这张俊秀脱尘简直快要美翻天的帅大叔的脸，和倪晓锦的那一双满带笑意的黑漆漆的乌亮眼瞳就这样交相辉映着……
　　不可否认，这个小孩，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沈再桥突然有些怔怔地想到。
　　清澈的，透亮的，却又黑洞洞的带着一点神秘，深遂，不易被人看懂的，复杂滋味。嗯，很难形容，也许，像黑洞？有一种将人深深吸附的神力，比如现在这样，把一向阅女无数的沈再桥，都能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略显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眶周围顿时就有些又涩又痛了起来……
　　“大叔昨晚没睡好吧，”这时倪晓锦继续出声，并且还伸出了食指轻而又轻地在沈再桥的下眼睑一抚而过，脸上还摆出了一副很不忍的表情：“你看你看，都有黑眼圈了呢，虽然大叔是个帅大叔，但还是不要太乱来的比较好啊。”说完，她直起了身子，从身后的包包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丢到了沈再桥的胸口，然后就站起来往外走了。
　　“喂！”沈再桥脱口叫住了她。
　　倪晓锦站在门口转身。
　　“这是什么？”沈再桥皱着眉头把那个塑料袋抓起来问她：“不会是因为昨晚救了你男朋友的事给我送的礼吧？”
　　倪晓锦“噗”的一下笑出声来，“哎，大叔，原来你还蛮会搞笑的嘛，呵呵……那个只是胃药啦，昨天在酒吧里看你胃不是很舒服的样子，所以就随便挑了几种给你，话说大叔哪儿都保养得不错，就可惜是身体弱了点，大叔人既然已经长得这么帅了，身体也应该要弄得帅帅的才行啊，不要像老人家那样弱不禁风嘛，呵呵……”说完，身影已经出了一大半。
　　“喂小屁孩……”然后这边沈再桥的话音未落，门口的那半个身影又自动地倒退了回来，居然又是一脸正色地纠正，“呐，最后说一次，我叫倪-晓-锦，不是什么小屁孩，还有，”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应该是觉得还不够慎重了，于是又飞奔进来站到了沈再桥的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宣告说，“还有，昨晚上那个病人，不是我的男朋友！”说完，她就把脸凑过来……啾！竟然……又是一个吻！
　　短促而爽利的一个吻，就像盖印章似的用力的重重的，吻完，得意洋洋地一笑，“而且比起他来说，明明就是大叔你更讨人喜欢！”说完，就又一次拍拍屁股昂首挺胸地走人了！
　　就这样搞得沈再桥半天都回不了神，过了好半晌，才噗哧一声笑出来，实在是觉得太荒唐了才笑出来的。
　　可是一打开塑料袋，沈再桥便再也笑不出来了，袋子里，果真全都是药，各种各样的胃药，冲剂，片剂，中成药的，西药的，什么都有，估计是把人家药店里所有种类的胃药全都给挑来了，然后再定睛一看，药堆里还夹着一张纸条，沈再桥捏指拿起来，端端正正的一排字，字体还是挺秀气的，跟小屁孩那嚣张调皮的外表形象根本就很不相符的样子，可是文字的内容却完全就是她的风格了：“帅大叔，生病要吃药，病好了才有力气跟小屁孩谈恋爱！倪晓锦。”
　　噗哧……好么，这已经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为了这个小屁孩哑然失笑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好事了一个人坐那儿傻笑？”周建巡诊回来，一进来就看见沈再桥的笑，可能是因为脸色太苍白的缘故吧，所以这个傻笑实在是显得有点儿碜人的说。
　　“没什么。”沈再桥摇头，把袋子往旁边一丢，重新躺回长椅。
　　“怎么了，看你的脸色不太对啊。”医生到底还是医生，绝对的职业病。
　　沈再桥把手搁上额头闭上眼回答：“没什么，昨晚没睡好，有点累。”
　　周建已经坐到椅子上了，听了这话又转过头把椅子蹭了过来，“胃病又犯了？”说着，已经把手覆上了沈再桥的额头，没过一会儿，眉头就皱起来，“咦？好像有点烧啊？”
　　“没事。”有些不耐烦地撩开了周建的手，可是喉咙却很不争气地咳了一串出来。
　　“量一下 体温吧。”周建大概也是见怪不怪了，压根儿就没把他的动作放在心上，这边说着，那边已经起身去拿体温计了，拿来后也不管沈再桥同不同意就直接对着他的嘴巴硬塞了进去：“水银可是有剧毒，所以你最好别给我随便乱动。”
　　沈再桥冲他瞪了瞪眼，却最终也没再反抗。
　　这边周建转回自己办公桌开始忙他自己的了，可是嘴上却还在唠叨个不停，“哎再桥，下次你出去泡妞能不能带上我啊？我们家老妈又在那儿催我相亲了，我都快被她逼疯了，想着怎么样都先带一个回去唬弄唬弄一下吧……”话还没说完，沈再桥的霹雳无影腿已经踹上了周建的椅背，砰的一声，震得他差点连手里的笔都飞脱，气得他顿时转过身来瞪起眼睛就想骂人，可是刚一张开嘴巴，一只体温计就已经横空戳来，跟着就是沈再桥毫不留情的一句臭骂：“你TMD有没有脑子啊，出来泡的那种妞能带回去见家长的吗你这个浆糊脑袋！！”
　　“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周建也不甘示弱地大吼着抬脚踹回来：“你说你妈都催你多少回了，你愣是一个都不去看又一个也不带回去瞧就知道成天的在外面勾三搭四游戏人间的你TMD才满脑袋的浆糊呢！！”
　　听完这句，沈再桥也不再应了，把体温计塞到周建手里自己又重新躺了回去。
　　“啊，果然是有些烧，”说着，周建就把体温计伸到沈再桥面前给他瞧：“38度8，不低了。”沈再桥只是哼了哼，还是闭着眼睛没理他，其实大部份原因是累的，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实在是懒得跟他吵了。
　　“你说你也是，自己好歹也是个医生，怎么连个小胃病都对付不了？三天两头地犯病你就不嫌累吗？”周建一边碎碎念一边已经起身倒开水了，“不过你平常胃病犯了也很少发烧的啊，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着凉了吗？”
　　着凉？啊，是啊，昨晚可是淋了一路的雨，再加上又是在沙发上睡的，不着凉才是怪事一桩吧，但是，也无所谓了……
　　比起那些已经死掉的人来说，犯个胃病，着个小凉，发个小烧，又算得了什么呢？虽然是有点难受，但好歹，还是活着的，嗯，活着的……
　　鼻头突然有点泛酸，紧跟着喉咙也趁势捣起乱来，忍了半天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Chapter 7
　　周建一听声音不对，立刻就抬脚踢了一只垃圾桶过去，刚好就接到了沈再桥吐出来的那一口，你说NBA的最佳投球手也不带这么准的，一边吐，沈再桥一边就支起下颌冲他笑：“最近腿功练得不错哈……”
　　周建理都没理他，斜眼看了一眼垃圾桶，果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滩胃液而已，气得他一翻白眼迅速起身，“收拾收拾快给我回家去吧！！看了就闹心！！”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从衣架上将沈再桥的大衣取下来丢到了他的身上，跟着又补了一句：“我去帮你拿点感冒药，然后一会儿你去餐厅里吃个早饭再回去。”
　　“哎，周建。”
　　“干嘛？”已经走到门口的周建听到这声唤便暂停了一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却是一付不耐烦的表情：“拜托你可别跟我上演什么感激戏码哈，那样我会比你吐得更厉害！我只是懒得看你这付死样子，一会儿还要费心帮你在病人面前打掩护。”
　　“不是。”沈再桥轻轻摇了一下头，从长椅中支起半个身子，用一付慵懒而迷人的声音冲他慢慢丢出一串话：“我是想说，你妈不是催得紧吗？既然你待我这么好，我也不好意思不还你个人情，不如，你就带我回去给她老人家看吧，我也不介意为你牺牲这一把。”
　　“沈再桥你去死！！！”周建气得两眼一翻快要厥过去。
　　沈再桥大笑：“这样不是永绝后患了吗？你妈估计就再也不会让你去相亲啦！”
　　周建已彻底无语，牙根一咬丢下一个巨大无比的卫生球就走了。
　　“哧……”这边沈再桥还是颇觉好笑似的笑了一下，而后，一股疲累感自头顶处泻涌而下，双肩一松，他再次颓然地躺回了长椅。
　　头开始一抽一抽地疼，鼻子也有些不通气了，想想看，果然是感冒的症状，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想事情。
　　等到周建回来的时候，沈再桥已经起身了正在穿衣服。
　　周建把药递给他：“一天三次饭后服用。”
　　沈再桥接过来，随意地往口袋里一塞：“谢啦。”
　　周建看他换下了医生服，脸色总算有些放缓：“这样才对嘛，医生也是人，病了也要休息……”
　　“周建，”穿好衣服，沈再桥转脸对周建说：“回头帮我请个假。”
　　“没问题，你管自己去吧。”周建摆出一付义薄云天的忠犬样笑眯眯地拍着沈再桥的肩。
　　“不是，”谁知沈再桥却是意外的一脸严肃的表情：“我估计得走个两三天。”
　　“啊？干什么？”周建开始吃惊，完全没想到一向是铁人一样从不请假的沈再桥这次居然如此示弱。
　　沈再桥偏过头沉吟了一下：“老院长身体不太好，我想去看看他。”
　　周建便不语了，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声：“嗯，你去吧，这里有我。”
　　沈再桥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周建的肩，并没有说谢谢啊什么的就顾自沉默地往外走。
　　“哎……”背后又响起周建的声音，沈再桥转头。
　　死人周建又开始摆他那副自以为很帅气的脸在那儿讪笑，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朝他乱晃，“别忘了拿走这个啊，粉丝给你的礼物！”说完，就将手里的东西咻的一声丢过来。
　　伸手稳稳地接住，沈再桥先是愣了一秒钟，而后就不自觉地宛尔一笑。
　　“小女生长得不错，不过可惜了，却要喜欢你这个辣手摧花的大恶魔！”周建咬牙切齿地这样说，看起来，他对沈再桥果然是“积怨颇深”。
　　沈再桥也不理他，顾自摆了摆手，走了。
　　“记得去餐厅吃个早饭再回去。”背后跟着传来周建匆忙补上的一句。
　　沈再桥噙着嘴角的一抹轻笑继续快步走出甬道，尽管周身不爽，却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潇洒倜傥，对着一路擦肩而过向他投射来各种艳羡目光的美女护士们，照旧公平均等地施以超强瓦力的电波微笑。
　　只是出了大楼，笑意便像蛇尾一样快速消失了。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姚佳如的电话：“佳如……是我，嗯，我想跟你一起回去看看院长……你是几点的车？……好的，一会儿车站见。”
　　挂了电话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要如何打发呢？正想着，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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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给我回去上学！”
　　“不。”
　　“你想干什么？”
　　“什么也没想干。”
　　“倪晓锦！！”
　　这一声怒喝之后，对话双方共同陷入了沉默。
　　阳光淡淡地照射着他们。
　　身边有各式各样的行人正在安静地穿行。
　　医院花园的树，大多已经落尽了枝叶，只余一两棵长青的松柏，还兀自吐露着自己那一点点孤单的绿意。
　　只见倪晓锦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百无聊赖地划来划去，微卷的亚麻色发梢在空气中乖张地竖立着，随着她身体的动作不停地打颤般地晃动，她，还是那副老样子，双手叉在上衣口袋里，唇边的棒棒糖棍始终在不停地动过来又动过去，浑身上下照旧充满了一副不屑一顾的叛逆味道。
　　而她对面的，是一个略略比她年长的年青男子，身着一件黑色大衣，一副高挑瘦削的身形，正笔挺着肩背在她面前迎风而立，隔得有些远，沈再桥因此并不能很仔细地看清他的面貌，但是依稀能看见他那略显苍白的脸色，与一双，和倪晓锦毫无二致的黑色大眼睛。
　　“晓锦。”过了一会儿，这个男子再次开口：“你不要多事。”
　　一听这话，倪晓锦竟然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男人，看了好半晌，才略带颤音地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男子继续冷漠开口：“你不要多事。”
　　“倪晓啸！！”谁知倪晓锦竟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下子就激动得不得了，整双眼睛开始铮铮地泛出红色：“嫌我多事你就不要来管我！！！”喊完，已经愤然转身打算离开。
　　可是手，却突然被倪晓啸一把抓住。
　　好痛！手腕的部份，被他握得好痛，痛得快要直接喷泪了，但实际上呢，实际上应该是心更痛一点吧！！多事……多事……倪晓啸，我是你什么人啊，你居然会嫌我多事……
　　“晓锦。”倪晓啸低沉传开的声音里淡淡地透着一丝隐忍：“我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学习。”
　　一颗泪，被硬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倪晓锦还是硬忍住不开声。
　　“其它事，你不要管……”最后这一句，像是在叹息一般，带着无数的疲累，轻飘而无力，而后，紧跟着，手腕里的掌握也松脱了。
　　倪晓锦迅速回头，却发现倪晓啸已经转身走了，黑色的颀长身形依旧还像以往那样凛凛生风，大衣的下摆，像柳叶似的轻轻飘荡在冬日干燥的大风里，显得异样的清雅绝情。
　　偌大的一滴泪，缓慢无声地浮出了倪晓锦通红的眼眶。
　　++++++++++++++++++++++++++
　　沈再桥提起手里那袋倪晓锦早上买给他的药，心头突然飘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忧虑。
　　
　　Chapter 8
　　倪晓锦刚一转身，就一眼看见了帅大叔沈再桥。
　　阳光下，他还是穿着昨天穿的那件深蓝色大衣，衣扣未紧，露出内里的白色衬衫与灰色薄毛衫，宽宽的肩膀，挺括的前胸，平坦的小腹，虽略显单薄却并不瘦弱，如此完美的身形，当然就衬得这一身打扮越显高贵而有气质，整个人帅到闪闪发亮。
　　倪晓锦冲着他微微地眯起眼，因为她看到，帅大叔这时也正在看着她。
　　沈再桥在看着她，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跟她打招呼，打吧，自己跟她很熟吗？还是不要随便参与她那种小屁孩的无聊游戏比较好，不打吧，却又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过意不去，嗯，不是对小屁孩过意不去，而是对自己过意不去，他沈再桥是谁啊，会是那种被莫名其妙的小女孩打败的主吗？
　　可正当他还在犹豫着呢，却没料到倪晓锦早已奔至了他的身边，一把抄起他的右手臂，抬起下巴冲他微笑：“大叔，你是出来找我的吗？”
　　“哧……”
　　沈再桥又是一声笑，笑了又赶紧板起面孔，一边推开倪晓锦的手，一边满脸正色地说：“谁找你？我是出来……吃早饭的，刚刚你那一瓶牛奶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一时未及，只好硬扯出一个理由。
　　可谁知，倪晓锦却紧跟说：“哦，刚好我也还没吃早饭，那我们一起去吧。”
　　“啊？”沈再桥傻住。
　　“啊什么？”倪晓锦冲他鼓了鼓嘴巴：“我说大叔你不是那么小气吧，就算请我吃顿早餐又有什么的？我都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了，话说这叫礼-尚-往-来你懂不懂啊？”翻一个白眼，继续挽住沈再桥的手臂大踏步地往前走。
　　愣了一会儿，沈再桥硬止住步子，将手往后一指：“餐厅，餐厅在后边。”
　　餐厅。
　　稀粥，小菜，倪晓锦一边落座，一边将餐具仔细擦净递给沈再桥。
　　实际上哪里吃得下，光是看着就已经反胃到不行了，可这话是自己说出去的，沈再桥也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餐具，可是拿着汤匙却也只是在碗里搅啊搅啊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将粥送进口去。
　　“不是说一瓶牛奶才塞了个牙缝？”倪晓锦眯起眼睛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沈再桥也不争辩，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就将一汤匙的白粥缓缓送入口中。
　　实际上，食不下咽的原因，并不仅仅只是胃里的翻绞与发烧的昏溃，而是有更多的原因，只是这原因，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表述。
　　不过才吃了两三口，胃里渐渐就是一阵翻涌，“铛”的一声，汤匙坠入碗里，沈再桥侧转过身，颤抖着肩头往地上的垃圾桶里连着呕了两口。
　　滴滴答答，好不容易才咽下去的几口白粥，又悉数吐了出来，干干净净一粒不余。
　　反转回头，看见倪晓锦向他蹙眉相向，便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影响你吃饭了吧？”
　　倪晓锦还是瞪着眼睛皱着眉头。
　　这边沈再桥抬腕看表，拿纸巾擦了擦嘴角跟着就站起身：“啊，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吧，省得我在这里还会倒你的胃口，就这样吧……”
　　“大叔。”手被她扯住。
　　“干嘛？”
　　“大叔要上哪儿去？”
　　“嗯，有点事要办。”
　　“那带我去吧？”
　　“啊？”
　　半个小时之后，倪晓锦跟着沈再桥一起到了酒吧取车而后又将车开回了家。
　　沈再桥站在家门口，第十五次劝告：“小屁孩你快回家去。”
　　“不行，大叔带病办事，我这个女朋友没理由不陪同。”一派义正严辞的胡说八道，却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谁说你是我女朋友？”沈再桥硬是要收起自己的忍俊不禁，嘴角颤得抽筋。
　　倪晓锦把一根手指放上了沈再桥的下唇，两只乌黑大眼紧紧盯着他，语气坚定地说：“已经在这里盖过章了，所以大叔是我的。”
　　“噗！”忍不住又笑了一次，“这种章，估计上面几百个都有了，要是每一个都用这个理由说是我女朋友，我会累死的。”沈再桥笑着这样说，连连摇头。
　　“可是我的章不一样。”倪晓锦一脸正色，迎风肃立：“那是我的初wen。”
　　沈再桥不再笑。
　　倪晓锦垂下眼眉，一只脚又在地上百无聊赖地划着圈：“那是我的第一个wen，我把它，给你了大叔。”
　　沈再桥继续沉默。
　　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吗？
　　面前的这个女孩，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傻里傻气的书呆子，或是那种保守严谨的家教很严的女孩子，她看起来，是那样的自如奔放活力张扬，就像是一朵屹立墙边巍然绽放的野花，看似弱小，却意志坚定颇有主见，可她却说，这是她的初wen？
　　而且女孩子的初wen，不是大多都是被动的吗？
　　“大叔？你不相信哦？”过了一会儿，倪晓锦突然就抬起头半眯着眼睛冲着沈再桥来了这么一句。
　　沈再桥被她惊到，慌乱地扯了一句话掩盖：“没啊，没有不相信，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嗯，奇怪你这样的女孩子，干嘛要看上我这样一个三十岁的老大叔。”
　　“那是因为大叔你长得很帅啊，大叔你是个帅翻全宇宙的超大超帅的帅大叔！！”
　　噗！好一句帅翻全宇宙的超大超帅的帅大叔！再是如何见惯大场面的沈再桥，此时也已经不得不无可奈何地被这一句完全无厘头的夸赞给彻底打败了。
　　“好了，快走吧大叔，你不是说要赶着上车的吗？”
　　“你真要跟着一起去？”沈再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嗯嗯，一起去一起去，反正大叔说的那个小镇我也没去过，刚好可以当作旅行。”倪晓锦一边狂点头，一边已经使劲儿地扯起沈再桥的臂弯要向前冲。
　　“我是去办事。”沈再桥已经是满头的黑线。
　　“那我保证不吵你，乖乖管自己玩。”
　　“我是去见老朋友。”
　　“那我就当作是去认识新朋友，放心啦大叔，像我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会很受人欢迎的。”
　　黑线已经彻底变成墨黑的乌云，沈再桥咬唇吐出一句：“我跟你很熟吗？”
　　静默。
　　瞄眼看她，似乎脸色有些僵硬，但是也顾不得了，无论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不可能也不可以带着这个小屁孩一起去那里。
　　可谁知，倪晓锦却很快就灿然一笑，一双大眼睛，冲着沈再桥不停地眨巴眨巴，别提多可爱了：“大叔，我是你女朋友哎，你不跟我熟你是要跟谁熟啊？”
　　“啊？”沈再桥这回，可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别扭起来的情绪缘故，胃里这时又一次隐隐作痛了起来……
　　
　　Chapter 9
　　到了车站，在候车厅里，一眼就看到了姚佳如。
　　也并不算是多年未见，只是某种疏离感，总是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能力所操控地存在着。
　　“佳如。”沈再桥扬手打了声招呼，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
　　姚佳如从椅子中缓缓地站起身来，一张素淡的脸庞上，倒并未闪现多少久别重逢的惊异或是欢喜的神情，只是在那双看似寡淡的眸子里，淡淡地迎入了一点点并不明显的微光。
　　“其实你忙的话可以不用去。”在沈再桥到达面前的时候，姚佳如轻声开口，虽是推拒的话，听来却并不十分无情：“院长我会照顾的。”
　　“嗯，”沈再桥淡淡地看她，轻轻地应：“没事，刚好有假，我也想去看看他。”
　　姚佳如没再回应，静静地将眼瞄向了一旁的倪晓锦。
　　沈再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她，刚想开声介绍，不料却被倪晓锦抢先：“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沈医生的女朋友，我叫倪晓锦。”
　　并不特别的自我介绍，只是那一声“女朋友”，喊得是出奇的大声而又清晰，像是印章似的，带着点郑重宣告的意思，“啪”的一声重重地盖落。
　　姚佳如仍旧面无表情，微微点了一下下巴，开声回应：“你好，我是姚佳如。”
　　没有任何定义，只有一个名字。
　　沈再桥还是看着她，也没有过多言语，浅白着一张脸低下头轻微地咳了两声。
　　上了车，姚佳如一个人坐，沈再桥和倪晓锦一块儿坐，看着沈再桥帮忙放好姚佳如的行李之后，倪晓锦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将沈再桥的手臂紧紧地挽在了自己的怀里。
　　只要发现到沈再桥正在看她，她就迎面而笑，笑得脸上那两只大眼睛就弯成了两枚大大的月牙，别提多可爱了，瞬间就可击垮沈大医生的所有防备。
　　实际上可能是因为体温又上去了，头有些昏，于是沈再桥的声音难免就显得有些倦倦的：“车程挺长的，睡一会儿吧……”
　　“哦，大叔要是累的话就赶紧睡吧，我不困。”倪晓锦还是笑眯眯的，看起来，果真像是要去旅行的样子，一脸的兴奋与激动。
　　沈再桥扯了扯嘴角，也是无力跟他再争辩什么了，转头跟姚佳如对视一眼后，就歪着头闭上眼沉沉睡去。
　　倪晓锦低头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渐渐退隐，过了一会儿，又将他的头，轻轻地扳过来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车子颤动，开始前驶。
　　阳光从窗外漫射进来，带着点淡淡的温度，感觉很舒服。
　　倪晓锦转头看向窗外，一路保持沉默。
　　感觉不过只是极其短促的一觉，沈再桥在一连声的“大叔大叔”声中惊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的是倪晓锦依旧纯真无邪的笑脸：“大叔睡得可够香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沈再桥慌忙低头去看，头顶处却在这时迅速地飘过了一缕得意的讪笑：“哈哈哈，上当了！！原来大叔也有弱智受骗的时候，哈哈哈……”说完，笑声就像鸟儿似的飞速地逃离了。
　　气得沈再桥一头的汗，伸手一摸，还果真有汗，是一头的冷汗，浸凉浸凉的，反而衬得底下额头的皮肤却是不一般的烫手，他闷头咳了两声，紧接着又打了一个寒颤。
　　“到了，下车吧。”姚佳如拎着行李路过他身边时只丢下这一句之后便率先走了。
　　他转头看见窗外倪晓锦早已下车，正站在窗边对着他猛摇手臂：“快下车啦大叔！！”
　　沈再桥收回眼光，转头咬了咬牙，强撑着从位子上站起来，跟着人流走下了车。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路是并不太平坦的石子路，周边是一片并不起眼的高高低低的小楼房，大多不超过四层，且外墙与装饰也是那种毫不考究的简单造就。
　　可是倪晓锦却依旧是一路的欢喜雀跃。
　　很显然，她的确就是来旅行的，浑身轻松，满面阳光，一点负担都没有，不停地走走停停，一路拈花惹草。
　　“小屁孩，你小心点，别掉到沟里。”看着倪晓锦那毫无警备的乱窜举动，沈再桥颇有点无奈地喊。
　　“哦知道啦！”倪晓锦冲他皱眉头，脸上故意摆出一付嫌烦的样子，可是笑靥却依旧灿烂如花。
　　缓步踏过田边小路，成堆的野花在风中娇弱无力地颤抖，稻浪滚滚，空气里，到处都翻涌着野草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沉醉。
　　也难怪倪晓锦会那么兴奋了，现在，即使是头昏脑胀的沈再桥，也因为闻到了这久违的清新空气，而备感轻松了起来。
　　“那孩子，是什么人？”趁着倪晓锦不在身边，姚佳如终于忍不住发问。
　　沈再桥微微一笑：“是一个病人家属，刚刚认识的。”
　　姚佳如沉默了一下，复又开声：“带她来这儿，合适吗？”
　　“没关系吧，”沈再桥淡然回应，“就一个普通的小孩而已，没什么心机的，更何况，”他顿了顿，才复出声：“我只是来看望一下老院长，不说别的事。”
　　听了这话，姚佳如便不再出声了，闷闷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啊……”
　　正在这时，右手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沈再桥顿时转过头看，却发现倪晓锦不见了，他刚想叫一声，却又发现稻田里伸出了一只手臂，格子衬衫的袖口松脱下滑，露出的一截雪白小臂，在灿烂的阳光底下，摇啊摇啊，泛出一道惊人的青春光芒。
　　沈再桥便不知不觉地笑出了声来。
　　终于走到了院长所在的地方，这座小镇上的一间小诊所。
　　首先出门迎接的，并不是什么老院长，而是一个，
　　四五岁光景的小女孩。狭长的一对单眼皮大眼睛，小小的一张樱桃红唇，雪白的皮肤，略显瘦小的身形，刚一看到沈再桥，便张大嘴巴高呼着“沈叔叔”，然后就以超光速瞬间飞扑过来，“噗”的一声，一头扎入沈再桥的怀里，差点就把他撞翻在地。
　　“哈哈哈，小童，想叔叔了吗？”沈再桥弯下腰用手搂她。
　　“嗯。”重重的点头，像是生怕他的沈叔叔不相信似的，掩藏不住喜悦的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视着她的沈叔叔。
　　“呵呵，叔叔也想你了。”沈再桥蹲下来将头抵在小童的额头上对着她眯眯地笑。
　　一旁的倪晓锦看得呆住。
　　从没见过沈医生那样灿烂的笑脸，更加没见过，一个男人对一个小孩摆出的一副如此真诚的笑脸，沈再桥的脸色，刚刚明明就是那样地憔悴而糟糕，却能在看到小童时，迅速展开一道如此温馨而又纯粹的笑，以至于他的脸，倒映在倪晓锦的眼底时，几乎已快要像阳光一样光耀夺目。倪晓锦半是吃惊半是被打动，居然就一直这样呆呆地立在了原地，眼看着他的帅大叔与那个小女孩亲昵不止。
　　跟着院长就出现了，陪同着一位病人一同走出诊所大门，一边走一边跟病人交待着什么。
　　老院长一头的银发，体态略显臃肿，看上去，并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但是若是仔细一瞧，便可发觉他的脸色的确并不很好。
　　身上的肿，是有些虚胖的。
　　“再桥？”看见沈再桥，老院长先是眯了眯眼，但很快就又笑了开来：“你怎么来啦！”
　　沈再桥放下了小童，闷头咳了两三声之后才能勉强出声回答：“嗯，院长，好久不见。”
　　
　　Chapter 10
　　“院长，身体还好吗？”坐在诊所的椅子中，沈再桥一边接过姚佳如递给他的一杯热茶，一边转头问向老院长。
　　“呵呵，还好，还好。”老院长只是这样轻应，慈眉善目地笑着，似乎并不想就这个话题聊下去，所以反过来问他：“你呢？在医院里做得还好吧？”
　　沈再桥低头吹了吹茶水里的茶叶，一边轻轻地“嗯”了一声。
　　“哦，那就好。”老院长一边颌首，一边也开始低头喝茶。
　　院外，倪晓锦正在和小童一起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
　　姚佳如在厨房里生火作饭。
　　田间地头，依旧是一副平静安详的完美景像。
　　天边是淡薄的几片白云，少得甚至连阳光都阻挡不住，因此，天空是如此地耀眼睛朗，一望至底，再美不过。
　　吃午饭的时候，倪晓锦一直在连声夸赞菜的味道是为绝佳，就连姚佳如也被她夸得浮起了带着些红晕的微笑，更别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的老院长，也不用提早就被倪晓锦用几只昆虫给收买了的小童了，却唯独沈再桥，好像有点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怎么了再桥？没胃口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姚佳如终于忍不住开声问道。
　　沈再桥刚想回答，额上这时却迅速飞来一支小手挡住了他的视线，跟着就是一声尖叫：“啊，大叔，你发烧了！！！”
　　一边是姚佳如在快速地铺好被褥，另一边倪晓锦则站在沈再桥面前倒水递药，嘴里还一刻不休息，恶狠狠地在碎碎念：“大叔你可真能忍啊，都烧到39度多了，居然还能一声不吭！！”
　　小童蹲在沈再桥的面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脸担心的模样。
　　沈再桥抚了抚小童的脸蛋冲她笑了笑，跟着就从倪晓锦的手里接过了药片接过了水吃下去：“没什么了，你们别大惊小怪的，回头吓到了孩子。”
　　一听这话，姚佳如就迅速转头看了一眼沈再桥，虽然嘴里没说什么，但是眼底，却还是泛过了一层类似痛苦的神色，只是很快，稍纵即逝而已。
　　“是你吓还是我们吓啊？”倪晓锦翻起白眼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
　　底下的小童眨了眨眼睛，小小声地说：“沈叔叔，你不要死。”
　　室内所有人都惊住。
　　门外的老院长暗叹了一口气，转身背手离开。
　　姚佳如快步走过去，一把牵起小童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小童，让你沈叔叔好好休息。”
　　小童被牵起身，但是眼睛却仍留恋在沈再桥的身上，一双眼睛，闪着盈盈泪光。
　　沈再桥再度启唇冲她微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小童放心，沈叔叔只是小感冒，不会死的。”
　　“你保证？”
　　“嗯，我保证。”自信地冲她猛点头。
　　这下，小童终于心满意足地随着姚佳如走了。
　　“小童，是姚佳如的女儿吗？”一边目送两人离去，倪晓锦一边这样喃喃地问了一声。
　　“不是，小童是佳如妹妹的女儿。”
　　“那为什么没有看见她的妈妈？”这次是转过头来问的，眼睛盯牢了沈再桥。
　　“因为她妈妈，已经死了。”
　　面无人色地应完这一句，沈再桥就顶着一张死人脸费力地撑着桌角站起身来，一路脚步打晃儿地挪到床边，拉开棉被艰难地躺下：“我想睡会儿了小屁孩，你自己找地方玩会儿去吧。”
　　“哦。”倪晓锦这样应了一声，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先到了床边想要帮沈再桥掖一掖被角再走。
　　可刚一看到沈再桥的脸色，便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满头黄豆大的冷汗，眉眼皱得死紧，一张脸苍白得跟张纸似的，从被沿处露出来的那一截肩膀还很明显的在不停地打颤。
　　“怎么了大叔？很难受吗？”倪晓锦趴上棉被紧声问他，一双眉担心地扭紧。
　　“咝……”
　　疼得应不出话，右手早已悄无声息地在被子里面用力地揪紧了正在痉挛的胃部，一团，硬硬的纠结跳动着的皮肉，在手心里就像个奋力抗战的烈士一般不堪屈服。
　　倪晓锦像是有些被吓住，一时间竟然怔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动作。
　　隔了好一会儿，沈再桥才能勉强地挑起眼皮，冲她闷哼一声：“没事的，老毛病了，一会儿就会好的，你出去玩吧，不是说是来旅行的？”
　　“玩什么呀，大叔都病成这样儿了，我这个当女朋友的，当然要在旁边好好照顾啦！”倪晓锦这一通大吼，吼得眼眶似乎都有些红了起来，却把沈再桥唬得一愣一愣的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虚弱地笑起来：“好了小屁孩还是别开玩笑了，一直也忘了问你，之前你说的，你很认识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一声问，又把倪晓锦给震住了，半天没有回应。
　　++++++++++++++++++++++++++++++
　　诊所办公室。
　　院长问姚佳如：“之前的事，没跟再桥提起过吧？”
　　姚佳如摇了摇头，依旧顾自低头整理消毒盘。
　　“那就好。”院长这样说了一句，跟着叹道：“什么也别跟他说，别再把他扯进来。”
　　姚佳如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手里的动作，停了。
　　一股热热的水气，渐渐洇上了她的眼眶。
　　++++++++++++++++++++++++++++++
　　“那是因为大叔是本市第一心外科高手啊，你说有谁不认识咱沈再桥医生的大名啊？”半晌，倪晓锦终于恢复神智答了这一句。
　　“屁！”沈再桥听完只应出这一个字，显然对答案非常地不满意。
　　“哦，大叔你说脏话，真不讲文明。”明显的想要转移话题的一句回话。
　　“哼。”医生冷哼一声将脸转向内墙。
　　“大叔……”开始发动撒娇攻势。
　　还是不理，但是嘴角已经开始抽动。
　　“帅大叔……”撒娇功力翻山跃岭。
　　依旧不理，可是肩膀也已经开始跟着抽动。
　　“嘿嘿，其实有啥呀，就是因为大叔乃实在是太帅了，所以我忍不住就对你一见钟情了于是早早就派兵刺探了军情然后对你布控监视了呗……”
　　“噗哧”！！
　　昏倒！笑喷！！就连痉挛抽痛的胃，好像也快要跟着一起笑抽了起来。
　　倪晓锦一听沈再桥笑了，迅速探爪按住沈再桥的肩：“哈哈，大叔你笑了！笑了就是接受我的理由并且同意让我当你女朋友了哦？”
　　沈再桥一边笑一边伸手拨她那双好看的爪：“滚一边儿去，小屁孩！”
　　“大叔你！”恨得咬唇，但是唇边的笑意，却为何如此地美好……
　　“砰砰”！外面此时，突然响起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Chapter 11
　　“砰”的这一声巨响过后，沈再桥与倪晓锦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怎么回事？”一边这样问着，沈再桥一边已经皱着眉头撑起身体要从床上爬起来。
　　“大叔你想干什么呀？”倪晓锦被吓到，顿时一脸情急地伸出双手扶住了他。
　　“我去看看……”沈再桥沉沉地应了这一声，一边还是坚持着要起来，只是这时感冒药已经起效，头因此也开始了发昏发沉，而且底下那个破胃还在越加剧烈的持续痉挛中，所以他还是觉得身体虚弱得要命，带着满头满眼的星星摇晃了老半天才能勉强坐了起来，可刚一坐起来，就又耸起肩膀朝着床边的一只垃圾桶呕了一口。
　　吐完，他就一手撑着床沿一手虚弱地按住胃，开始深一口浅一口地喘息不止。
　　“哎呀大叔你还是快别乱动了！”倪晓锦一时急得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一边用力地按着他，一边说：“还是我先去看看好了，说不定只是小童不小心碰碎了什么东西。”
　　可是话音刚落，室外紧接着又是一声“砰”！
　　不用分辩，很明显就是桌椅倒地的声音。
　　沈再桥便再也坐不住，瞬间提气起身，惨白着一张脸摇摇晃晃地直奔大屋的办公室冲去。
　　+++++++++++++++++++++++
　　室内一地零乱。
　　桌椅歪斜，针药全被倾倒在地，破碎的药瓶内，无声地往外流淌着药液，地上因此湿糊糊的一片，混合着泥灰，脏兮兮的一团。
　　一群看起来就像是混混的人，三三两两地站在室内，其中一个貌似头头的人，正一手擒烟一手叉腰地站在老院长的面前，嘴里不停地往外喷着烟雾，一对三角眼冷漠轻浮地斜睨着老院长，脸上一道从鼻梁处一直划到左耳际的大伤疤，令他的样子看起来就跟鬼没什么两样：“院长先生，这时间都已经超过10天了，你到底还拿不拿钱出来？”
　　老院长一手撑在桌角，努力地挺直身体：“该拿的，我们都已经拿了，再多，就没有了。”
　　“你说什么！！！”刀疤脸高声一吼，掷下烟头一下就欺上了老院长的身体，一手攥紧老院长医生袍的衣领将他脖子扼住，一手高高地举起已经握得青筋鼓胀的拳头。
　　“住手！”
　　一声厉喝，全场暂时安静。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射向了突然闯入的，沈再桥。
　　未及反应，沈再桥已经几步来到了刀疤脸的身旁一把捏住了他那只高举着拳头的手腕，厉声责问：“你们想干什么？”
　　刀疤脸本想暗中使劲挣脱开沈再桥的掌握，却很快就心惊地发现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一时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急急地怒吼出来：“你TMD又是谁啊？少管闲事啊，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而这时，沈再桥刚想开口，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呜咽……
　　他刚转头巡声而去，呜咽声却又很快消隐不见，似乎是被某种东西给快速堵住了，不过，他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这道呜咽的出处：
　　是小童。
　　在门边的角落里，小童正被一个彪形大汉反剪着手死死地扼在他的身前，嘴巴则被那人的一只大手紧紧地捂着，整张脸只剩下那一双黑色大瞳露在外面，正睁得滚圆滚圆地不断往外狂流出惊恐不已的泪水，指缝间，似乎还在细细微微而又虚弱无力地向他流泄出无声的呼救：沈叔叔，救我……
　　胃里顿时窜过一道像是被某种锋利的铁器狠狠地插中而后又用力地划开了一般疯狂的剧痛，啊……“小童！”他吃痛地喊了这一声，却又立刻咬紧唇，忍住了口中几乎已快要叛逃出来的低吟转头将手中的掌握颤颤地加强：“你们，放开孩子！”
　　刀疤脸邪邪一笑：“放了她？你算老几啊说放就放？”
　　“有什么事我来解决。”沈再桥紧跟着朗朗地说。
　　“再桥！”“再桥！”这时同时有两道声音唤他，一个是老院长，还有一个，是被另一个人扣在小童身后的姚佳如。
　　老院长的眼里明显的是阻止的意思。
　　而远处的姚佳如的眼神，却比这要来得复杂许多，也许是因为小童还在他们的胁迫当中，所以她的眼神，除了担心，更多的还有恐慌与痛楚。
　　沈再桥只黯黯地看了他们两眼，便继续面无表情地对刀疤脸说：“咱们男人谈事情，就用不着这些老幼妇儒的旁听了吧？”说着，又再一次无声地加大了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量。
　　刀疤脸整张脸快变成猪肝色越发觉得丢不起这个脸，想想还是先不要乱来为好，于是就示意手下先放人。
　　“沈叔叔！”小童刚一挣脱掌握，就一路尖叫着狂奔过来冲入了沈再桥的怀里，小小的身体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般不断地簌簌发抖，但此时已实在没有时间好好安慰她，尽管心疼犹甚，但沈再桥只是微微地抱一下她然后就把她推给了一直站在身后的倪晓锦。
　　倪晓锦一直怔在那里。表情是从一开始的吃惊，到现在的慌乱与揪心。
　　“带小童离开这里，然后……报警。”大叔这样对她说，最后的“报警”二字，用的还是唇语，可是，“那你呢，大叔？”她脱口而出，眼里早已快要惊出泪花。
　　沈再桥皱了皱眉没有回答，转头又示意姚佳如和院长也一起离开。
　　手心却在这时突然碰到一道凉凉的接触，沈再桥稍一回头，就迎住了倪晓锦那一双盛满着忧心忡忡的乌黑大眼，蓦然间，心似乎跳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就像是要安慰她似的对她扯开了一个苍白的浅笑，带着眼里突来的一阵潮暖向她点了点头。
　　倪晓锦便一下子抿紧唇什么也不再说了，迅速带着众人一起离开。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等确认人已离开，沈再桥这才转身慢慢地问。
　　“院长欠了我们家大哥30万。”刀疤脸怒声开口。
　　“原来就是为了要钱！”沈再桥冷笑一声，表示很不屑，因此反倒走到一旁找了张椅子安安地坐了下来：“为了什么欠的？”
　　“我大哥手臂受伤过来治，本来只是轻微的扭伤但却被这个老眼昏花的庸医给治废了！30万，是事故的赔偿金！”刀疤脸还是一脸的怒气冲冲，一边说一边还不停地抖动着他的满脸横肉。
　　“那，有医院的诊治证明吗？或者，有医药费的发票吗？”沈再桥一边问一边摘下了眼镜，轻轻地擦了擦而后再缓缓地重新戴上：“没有这些，我怎么知道你这30万是怎么算出来的？”他抬眸看他，眼光里清清朗朗的全都是鄙视。
　　“你TMD想耍我啊！！”恼羞成怒的这一声大吼之后，刀疤脸已经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起沈再桥的衬衫领口朝他直喷口水：“要命的，就拿钱来，少跟我在这儿咬文嚼字的，咱可是流氓听不懂你们那些条条杠杠，一句话，有钱今天就还钱，没钱，自己留下命来！！”
　　沈再桥用手拨开他的掌握，越发轻蔑地冲他说：“这位大哥，要钱也不能是这种要法吧，这样子要钱过去，你不怕赔上自己的命吗。”
　　“说半天，你就是不给钱喽！！”刀疤脸一张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经快要被气疯。
　　沈再桥反而越发冷静，垂眉出声：“如果是正当的欠钱，我们当然可以还，但要是敲诈勒索的话，大哥，如果是你，你会给吗？”
　　“砰”！
　　一道拳风呼过，沈再桥反应迅速地一躲，怎奈毕竟身上还烧着，这一晃动到底还是导致了一阵强烈的头昏眼花，他晃了晃身体，往后伸手扶了一下墙。此时底下的胃痛越发凶猛，已令他几乎做不出任何及时的反应与抵抗，额头冒汗，心跳不止，整个人虚弱不堪，但刀疤脸却是正打在兴头上，瞪着一双发狂般通红的眼睛不断地向他拳拳逼近，第二拳，第三拳……暴风骤雨一般地袭来……
　　正在这时，他听到刀疤脸一边打，一边嘴里在叫嚣着：“来人！！快进去把那个老家伙给我抓起来带回去！！”
　　于是沈再桥便趁他说话的这个空档，立刻憋足一口气捏起拳头奋力地朝他嘴边挥了过去……“砰！”对方成功倒地！
　　沈再桥咧了咧嘴，甩了一下剧痛的右手，心想好在以前有练过一段时间的健身，力气犹存，于是他又乘胜追击跨上了刀疤脸的身体，一手掐他脖子一手继续向他挥落拳头。
　　但是很快，背后就突然袭来一阵热风，乌央央的一堆人全都是刀疤脸的手下，见自己的头儿被打了，个个都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肝义胆拼了命地冲上来为自己的大哥报仇！
　　沈再桥一时背部受创，被人从刀疤脸的身上扯落在地，而后就是一整片的拳风腿雨，毫不客气地落将在沈再桥的全身各处，拳拳到肉，令他躲避不及。
　　一时间，血光四溅。
　　刀疤脸带着满嘴的血在他的眼前森森地冷笑。
　　终究还是寡不敌众，只是好在，挨打的人，不是她们，而是自己。
　　他想，小屁孩现在应该已经报了警了吧？
　　“啊……我打死你们这群坏蛋！！！”这时，突然由里屋窜出了一声尖叫，紧接着，就看到倪晓锦正高举着一张木椅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砰的一声，将手中的木椅狠狠地砸在了其中一个打手的背上！！
　　与此同时，屋外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呜呜呜……由远及近，快速移动。
　　被打的那人因为吃痛，已迅速拎起被掷来的破椅转身奋力地朝前砸去……砰！！
　　
　　Chapter 12
　　手起椅落！
　　“砰砰”，一阵碎裂的声音过后，原先的目标倪晓锦没有事，出事的，是帮她挡了这一下的，沈再桥。
　　“大叔！！”倪晓锦一声惊呼，几乎已用去自己的所有肺力，跟着就发狂般的几下推开众流氓直奔着沈再桥猛冲过来，在他摇摇晃晃着快要倒地之时及时地架住了他。
　　警笛声越发近地呼啸而来，室内所有打手纷纷起身逃窜，但已来不及，警察破门而入，不消十分钟，便已迅速将他们全员带走。
　　沈再桥一直强撑着精神看完这一切，直到这时方才松了一口气在倪晓锦的怀里软下身来，倪晓锦一时被他拽倒在地，一声 “大叔！”满带哭腔地喊出来，眼见着她的帅大叔满头满脸的血，倪晓锦开始几近崩溃的大哭：“大叔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刚刚被椅子砸到的地方……”
　　沈再桥皱了皱眉，垂下眼皮咧了一下嘴角，很快呼吸就有些粗重了上来，后背快速窜上一道夹带暖流的火辣辣的刺痛，血，正从他那受到重击的肩膀处静静地向外渗出，灰色的薄毛衫，很快就洇开了一朵逐渐变大的暗红色的血花，温热的血腥味，冲鼻而入。
　　倪晓锦因此就感到了手里的异样，抬起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刷白！
　　老院长和姚佳如这时也已从其它地方奔过来。
　　“再桥，你怎么样？”院长蹲下身拧眉问他。
　　有些晕，很无力，肩膀那里很痛，有可能是骨折或是脱臼了，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小童呢？小童在哪里？”他抬头急切而虚弱地问。
　　小童小小的身影从姚佳如的背后钻出来，小脸煞白，眼里闪光。
　　“小童，”沈再桥向她伸出手臂：“不要怕，没事了，警察叔叔已经把坏人都带走了。”
　　小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抖着嘴唇闷声不吭地扎入了沈再桥的怀里。
　　伤口因此一时吃痛，但还是硬忍着没有出声，右肩已经完全无法用力，他只好用一只左手将小童的身体紧紧地揽入了怀里：“别怕，别怕呵小童，沈叔叔会保护你……”
　　只是这一动，多少还是牵动了伤口，血，似乎越发地暗涌而出。
　　这边沈再桥倒是没事，反倒是从背后抱住他的倪晓锦唇色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发白乌青，没过一会儿，就咚的一声头朝后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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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晓锦渐渐醒转过来的时候，抬头看见的，是诊所房间那脏黄的破旧天花板。
　　她睁开眼皮，四下环顾。
　　室内，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姚佳如。
　　扭了扭眉，她启唇问道，“大叔呢？”
　　姚佳如似从梦中惊醒，恍惚了一会儿之后，才讷讷地回答：“在隔间休息。”
　　“他的伤？”
　　“院长已经帮他做了简单处理，明早再去医院复查。”
　　“他没事吧？我想去看看他。”说着，已是要起身。
　　“还是不要去了。”谁知姚佳如却蹙眉轻声阻止：“让他睡一会儿吧。”
　　倪晓锦垂眼沉思数秒，跟着便依言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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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再桥靠坐在床上拧眉问向老院长。
　　“啊……”老院长沉吟了一声，眉间微微泛过一缕苦楚，却又很快用微笑一抹了之：“没什么，就是一帮地痞混混找麻烦想要钱呗！”
　　“是关于治疗的事。”沈再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老院长略有一惊，抬眼看向沈再桥：“再桥，难道，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沈再桥被这一句话堵地胸口有些发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院长。”
　　老院长很是惨淡地笑了笑，起身，站到沈再桥的面前淡淡地留下一句：“明早去完医院后就直接回家去，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院长……”可是任由沈再桥再出声，院长也已管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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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如姐，很晚了，你去睡吧，小童也需要人陪。”过了一会儿，倪晓锦又开声说道。
　　姚佳如还未来及得应，敲门声这时响起，她转头应了一声“请进”，然后门被推开，门后站的是，沈再桥。
　　“再桥，你怎么起来了？”姚佳如皱着眉头迎过去。
　　“我来看看……”
　　“大叔！！”床上的倪晓锦这时一把掀开了棉被，几乎以飞的速度奔了过去迅速地抢过了沈再桥的手，抬着小脸一连声地问他：“大叔，你怎么样？伤口怎么样？很严重吗？会很痛吗？等到明天再去医院看会不会有问题啊？”
　　“哎，你一下子问这么多的问题，叫我从哪一个回答起啊？”沈再桥倒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这道虚弱的声音里，却多少还是透着点被关心的欢喜。
　　姚佳如闷闷地道了一声再见后便先走出了房间。
　　这下更是称了倪晓锦的意，她一把牵起沈再桥的手慢慢地将他拉上了床。
　　“来，快到床上来，”她扶着他的手将他小心地放进床上：“是要躺着还是先靠一会儿？”
　　沈再桥失力地笑：“小屁孩，我是来看你的，怎么让我上床？”
　　“我没事，大叔不是受了伤，而且之前不都还病着的吗？你可比我严重多了，所以得赶紧躺下来休息。”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沈再桥的腿也小心翼翼地搬了上去，然后就拉起棉被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将他的身体裹紧。
　　沈再桥越发想笑：“我又不是粽子。”
　　倪晓锦没有理他，还是很仔细地帮他压好棉被，而且很小心地不去碰到他肩上的伤。
　　“你也过来坐吧。”万般无奈，沈再桥只好这样提议。
　　倪晓锦眨了眨眼睛，忽然间就笑了。
　　“笑什么？”沈再桥被她搞得一头雾水。
　　“大叔好帅哦。”谁知这个小屁孩憋了半天却是这一句，而且跟着还变本加利添油加醋地补说：“大叔你真是越来越帅了啊，我简直快要抵挡不住了我的帅大叔！”
　　“抵挡不住？”噗！沈再桥再一次囧到笑喷：“你抵挡什么？我可什么事情都没想要跟你做啊！”
　　这话一出，倪晓锦的脸那叫一个红，简直是要气死西红柿美人了。
　　“大叔你居然还有力气跟我开这种玩笑哦！！”倪晓锦红着个脸恼羞成怒地抓起一个枕头就朝沈再桥丢了过去，不过她还是挺有善心的，丢也只丢没有受伤的腿的部位而已。
　　沈再桥笑着怪叫：“谋杀啊你，哎哟，疼死我了，看来我又要报110了，话说警察今儿晚上会不会因为我们而搞得太忙了点啊？，”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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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从倪晓锦睡的那个房间里，突然飘出的这一串欢笑声，让姚佳如的后背一凛。
　　原本握在手里的一张纸，轻飘飘地由掌心中飞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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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不开玩笑了，小屁孩，刚刚你晕倒是怎么回事？”笑完，沈再桥半垂眼睫开始正色问她：“是身体不好吗？还是被吓着了？”
　　倪晓锦将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定定地拿眼看着他，许久也不应话，眼里快速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然后，她垂了一下头，跟着很快又抬眼望住他轻轻地问：“大叔，你这是在担心我吗？以男朋友的身份？”
　　沈再桥微微瞪眼：“好好回答，别转移话题。”
　　倪晓锦只顾自微微地笑了笑，然后，她就渐渐欺身过来……她的声音忽然就变得像暖风一般令人微醺：“没什么，只是有点晕血而已大叔，不用太担心……”说完，她一边看着他一边抬起手轻轻地抚上沈再桥受伤的面颊，用她那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划过那些灼痛的伤口，渐渐的，她的眼里就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意：“大叔，疼吗？”问完，也不等他回答，就将脸轻轻地凑了上去……
　　
　　Chapter 13
　　倪晓锦的唇，在沈再桥脸上的伤口上一个一个地印过去，带着一道温暖的，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最终停在了沈再桥的唇上。
　　没有任何欲望的装点，而只是小心翼翼的碰触，却让人有一种怦然心动的力量。
　　沈再桥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屏着呼吸任由她的动作，不过，周身的滚烫与心脏处的那些剧烈跳动，都似乎正在暗暗地证明着一些什么，但是，是什么呢？
　　吻完，倪晓锦略略移开了一点自己的身体，然后，她慢慢睁开她那双又黑又大的圆眼睛定定地看着沈再桥而后再度轻声地问：“大叔，刚刚，你为什么要救我？”
　　沈再桥轻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她，眼里温柔如水。
　　“大叔是因为喜欢我才救我，还是，换成任何人都会救呢？”过了一会儿她又问，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颤抖一般地微微闪动。
　　“有什么不同吗？”沈再桥还是垂眼看她保持轻笑地问，眼波里却忽至一阵暗涌。
　　“当然不同。”倪晓锦的脸，迅速地红了红：“我是大叔的女朋友，所以当然想要有不同的待遇。”
　　“哧……”沈再桥又笑，星眸因此越发流光溢彩：“小屁孩你又开我玩笑……”
　　“我没开玩笑。”倪晓锦板起脸，一脸正色地重申：“我是说真的，我要做大叔的女朋友。”
　　“要做我女朋友的人多的是，要是我个个都答应，除非我得会用□术，不然我会累死的！”说这话，沈再桥倒是一点都没夸张，可是大叔的眼神，却为什么是寂寞的呢？
　　“坏大叔！！！”倪晓锦负气地推了他一把，却不想因此撞到了他的伤口，害得他一咧嘴差点就要哼出来，皱着眉头一副忍痛的表情，反倒是把倪晓锦自己给吓到了：“对不起对不起大叔，是撞到了吗？怎么样啊，没事吧？”
　　看到小屁孩一脸担心的样子，沈再桥反倒怅然了，他淡淡地叹了口气，继续拿眼深深地看她：“小屁孩，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你都叫我大叔了，咱俩还有什么可能啊，我不是你眼里看到的这么简单的人，而你，年纪也太小了，不适合跟我这种大叔级的交朋友，你懂吗？”
　　……
　　沉默数秒后，“可是我喜欢你，大叔，我喜欢你。”倪晓锦轻声地开口说。
　　倪晓锦的这一声告白，明明用的是最为平淡不过的语气，却在这时，竟然犹如飓风过境一般顿时令沈再桥瞬间一怔，愣在当场。
　　然而很快，又有另外一个念头窜上心头，喜欢？只是一句喜欢，是否就可以将一切都屏蔽，将一切都为所欲为地占为己有？头又开始昏沉沉地疼了起来，沈再桥伸手支了一下额憋着气忍了忍，过了一会儿，他发出一道越发疲累而困倦的声音：“小屁孩，对不起啊，带你来玩，结果还吓到你了……”可是说着说着，人就忽然脱了力一般一下子就歪倒了下来，正好就倒在了倪晓锦的肩上。
　　“大叔！”倪晓锦惊呼一声，赶忙伸手接住，一摸手臂，再腾手探上额头，啊，果然又是一片滚烫啊：“大叔，你还在烧啊，怎么样，我去帮你拿点退烧药吃了再睡吧？”
　　底下沈再桥喘息越见粗重，整个人烧得昏溃一片，显然已经应不出话，整副身体虚弱地瘫在了倪晓锦的怀里，周身像打摆子似的不停发抖，把倪晓锦吓得慌成一团。
　　又是扶他躺好，又是起来找药倒水喂药，手忙脚乱地忙完这一通之后，倪晓锦这才略略吐了一口气，抚了一把细微冒汗的额头，在床边坐了下来。
　　床上的沈再桥正在进入并不安稳的入睡过程，高烧使得他的面颊略略有些泛红，但是没有红晕的地方，却又是一片骇人的青白，想来是受伤流血的缘故，而且直到现在，肩上的伤口那里，还有些隐隐地渗血。
　　倪晓锦就这样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沈再桥，一直看了好久好久，一直看到她那一双黑色眼瞳里，也渐渐地沾染上了一层寒夜的冷光。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看上去不那么辛苦了，似乎退烧药正在起效，因此呼吸也开始慢慢变得有些正常了起来，这时，倪晓锦起身，抓起挂在床沿的大衣披上，走出了房间，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深夜的田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风吹过稻田，飘起一阵阵细微的沙沙声，偶尔的，有几只夜虫低鸣，却也是极轻极淡的，并不像夏夜那么热闹清晰。
　　倪晓锦握着手机拨通了号码，通了之后，她沉吟了数秒方才僵硬地唤了一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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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阳光入窗，地上倒映着几块框形的光影，随着微风的拂动而在轻微地摇晃着。
　　沈再桥睁开眼睛，并没有看到倪晓锦，刚在他诧异之时，随着一声熟悉的“大叔”，倪晓锦的身影就出现了。
　　“大叔，你醒了！刚好，起来喝点稀饭吧……”果然，倪晓锦推门进来时手里真的端着一个托盘，等她走近一瞧，正是一碗雪白软糯的稀饭，热气腾腾，米香四溢。
　　沈再桥一时有些发怔。
　　倪晓锦放下托盘后先是拿手试了一下沈再桥的额头，而后点着头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嗯，烧好像有退了些，那我们就先把饭吃了再来量体温吃药吧，”说着，她就转身端碗拿汤匙：“来，我来喂你吧大叔。”
　　沈再桥被吓到：“不用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但你现在受伤了嘛，伤病员是要特殊照顾的。”倪晓锦嘻嘻笑起来，手里已经把刚刚吹凉的这一口稀饭轻轻地送入了沈再桥的嘴里，喂完，还一脸狡黠地弯着一双月牙眼不无得意地问他：“怎么样啊大叔，味道还好吗？自己吃跟女朋友喂，味道还是有差的吧？”
　　沈再桥装出很不想理她的样子，顾自细嚼慢咽，努力让自己那个冰凉而空旷的胃能够尽量受用这口热粥。
　　倪晓锦继续厚脸皮地喂，一边喂一边翻着白眼碎碎念：“大叔就是嘴硬，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吧，哼，你们这些老人家啊，就是喜欢这么口是心非一点都不纯真可爱，所以啊，还是得多一点跟我们这种小孩在一起，省得老得快了就变成了一个老妖怪，你说像沈医生这么帅的帅大叔，要是没过几年就变成了老妖怪那可多可惜啊……”
　　“噗！！”一口稀饭被扎扎实实地笑喷出来，呛得沈再桥连连咳嗽不止。
　　而倪晓锦更惨，一身上下到处都是饭粒，气得她柳眉一竖大喝一声：“大叔！！”
　　“食不言寝不语，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啊！！！”沈再桥嘴上逞强反过来教训她，表情却开始是一副憋笑的样子，憋得脸就更红了，眼神因此也显得有些迷离。
　　“我不喂了啦，大叔你就会欺负人！！”砰砰两声放下碗转身要走，不料，手腕却被人轻轻拉住。
　　转身，看见帅大叔却在展现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微笑，因为苍白而更显俊俏的脸上星眸闪亮，而且还带着一点难得一见的调皮与娇嗔：“不是说我是伤病员吗？怎么可以把受伤的人丢在半路管自己逃掉呢？真不负责任啊，如果真是护士的话，早就可以以看护不周玩忽职守之名炒你鱿鱼了……”
　　倪晓锦傻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这番话，可不可以把它当成是大叔的情话呢？倪晓锦这样想了下，可是想完之后却又有一点鼻酸，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在意了，才会这么容易浮想连翩呢于是她就又匆匆忙忙地低下了头去。
　　“啊……”沈再桥重新张开了口。
　　倪晓锦最终还是绷不住，结果还是很没志气地重新端了碗打了饭吹凉了再送入大叔的口。
　　清晨的阳光，细细地在这两人的身侧缓缓地移动着，偶尔，停留过几只飞虫的黑影，看似破坏美景，却终归又振翅离去很快恢复了宁静的原样。
　　倪晓锦喂得小心翼翼，动作并不很生涩，看起来倒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大小姐，而沈再桥也是吃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那个爱捣乱的胃会破坏了眼前的这一份安宁也辜负了倪晓锦的这一片好心。
　　虽然时间用得有些长，但总算是把一小碗稀饭尽数落了肚，难得吃了一回舒心的饭，就连沈再桥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诧，也不知道这是药效，还是面前这个小屁孩所带给他的精神疗效，但不管怎样，他似乎都很想要跟小屁孩说这一声：“谢谢。”
　　倪晓锦又笑：“谢什么呀大叔，咱俩谁跟谁啊？难道说，你跟你其它的女朋友也总是这么客气的吗？”
　　听了这话，沈再桥也笑了起来：“小屁孩！”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再桥。”
　　
　　Chapter 14
　　应声而入的，是姚佳如。然后，从她的背后，又慢慢地钻出了一个小脑袋，小小声地对着沈再桥叫了一声：“沈叔叔。”
　　“小童！”沈再桥笑着应她，习惯性地伸出双臂展开怀抱，却一下子被受伤的右肩痛得滞住，只好闷哼一声单臂抬起：“快来，到叔叔这儿来。”
　　小童得令立刻像鸟儿一样飞扑入怀，而姚佳如却只是前移了两步站在门边不动。
　　“我，把碗拿出去洗。”倪晓锦这样说着，低头很快收拾了碗盘抬脚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却听见姚佳如说：“放在桌上就好，一会儿我会洗的。”倪晓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哦”，然后就走了。姚佳如抬手轻轻合上了门。
　　“再桥。”
　　“嗯？”沈再桥一边同小童玩笑，一边随意地应。
　　“我想跟你说些事。”
　　“你说。”
　　“小童，你先出去好吗？姨妈要跟沈叔叔谈一些很重要的事。”姚佳如眼睛转向小童问。
　　小童抬头望向沈再桥，小小的脸上，浮动着一层不愿意。
　　“小童乖，一会儿谈完了沈叔叔带你到集市去玩。”沈再桥低下头哄她。
　　“真的？”小童半是惊喜半是犹豫地问，在再一次得到确认之后，她便心满意足地跳下了沈再桥的腿，乖乖地走出了房间。
　　姚佳如再一次合上了门，缓步向沈再桥走近，立了半晌，她终于轻声开口：“再桥，院长不让我跟你说这件事，但是我……”
　　“说吧，不要紧。”沈再桥抬头看向她，脸色渐渐变得严峻。
　　“昨天那伙人，其实并不是单纯的讹钱的混混，应该，是跟当年的那件事有关。”
　　沈再桥嘴里没应，但却迅速紧蹙起了眉端。
　　“受的伤很小，即使是护士都可以轻易治好，可是却偏偏要花那么大的力气与精力伪造了那么多残废了的证明与药单，”说到这儿，姚佳如的脸色已变得越发地不好：“这些年，院长在这个小镇上一直口碑良好，从这里走出去的病人，总是交口称赞没有一个说不好的，有时候，甚至是其它镇的病人，也宁愿绕远路到我们这个小诊所来看病，却为什么，偏偏被一伙小流氓给盯上了呢？”
　　“那你说，跟当年那件事有关，又是从哪里来的证据呢？”沈再桥抬起头沉声问她。
　　听了这话，姚佳如的眉头一下子就皱紧了：“因为我有次无意间听到了那伙人的其中两个，有提到院长过去在那家医院里工作的话，而这个小镇，除了镇长之外，并没有其它人知道院长过去的事，可这些小混混却知道，这是为什么？”
　　“院长知道这件事？”
　　“嗯，所以才不让我跟你说，怕你又要卷进来。”
　　沈再桥不语了，嚯的起身。
　　姚佳如略略一惊，抬眼望去，竟然有些泫然欲泣：“再桥……”
　　“别怕。”沈再桥柔声回答：“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说着，他已转身拿起衣服动作艰难地穿了起来：“我去洗把脸，然后去一下镇中心。”
　　“再桥。”谁知这时姚佳如却突然伸手扯住了他轻轻地对他说了声：“对不起。”
　　沈再桥的心就这样隐隐地一疼，一股冲动令他伸手将姚佳如轻轻地揽入了自己的怀里：“傻瓜，你跟我，还用得着说什么对不起吗？”他的声音，在姚佳如的耳后隐隐地传来，低沉而黯哑的声线里，似乎透着各种怜惜与不忍的复杂情绪，然后，他吸了吸气闭上了眼，感到了自己胃里又一次突然而至的抽痛，像是身体要把过去的那些事用这种真实的痛感一一地传送到自己的眼前似的。
　　怀里的姚佳如没有推拒。可能也是难得脆弱一次，一向冰冷坚定的她竟然就依赖在他的怀里无助地落下了泪来。
　　门口，路过的一双黑瞳又一次冷冷放光。
　　当沈再桥跟倪晓锦说要先去一趟镇中心回头再去医院看伤时，倪晓锦那叫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啊，那白眼翻的，都快找不到黑眼珠了。
　　“那你要是嫌闷的话就不要跟了，自己找地方玩儿去吧，我和小童一起去，小童你说好不好啊？”沈再桥故意低头笑眯眯地问小童。
　　“嗯，嗯！！”小童点头如捣蒜，小脸神采飞扬！
　　看着女朋友的地位，很可能快要被这个更小更小的小屁孩所占领，倪晓锦那叫一个恨，立马什么事都答应了，而且还飞快地抄起了沈再桥未伤的左臂拉着他马上起程，回头还不忘对小童严重警告：“大叔右手受伤了你可不许随便乱碰啊知道吗，碰破了一点皮你可赔不起！！”
　　小童扁起嘴。
　　“你干嘛呢欺负小孩子。”沈再桥瞪她一眼，一把放开了她的手，转身牵起了小童的手。
　　“大叔欺负人！”倪晓锦在背后泪流满面。
　　“咱不理那个小屁孩姐姐，啊，小童最乖，沈叔叔最疼小童了对不对？”沈再桥故装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跟小童“打情骂俏”。
　　“嗯嗯！！小童也最喜欢沈叔叔了……”看来小小屁孩的狗腿功绝对不输给小屁孩。
　　“哈哈哈……”
　　前头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顾自爆出幸福的笑声，背后一个气得跳脚的倪晓锦依旧是泪流满面只能无语问苍天，可是一横心一跺脚，她还是很没志气地闷头跟上了人家乖乖地当了随从。
　　到了镇中心，沈再桥先是去了一趟银行从卡里提了一些钱，然后又拿着手机打了好些个电话，最后，带着小童去了一趟游乐园。小镇的游乐园比不得大城市里的游乐场，游乐设施又少又简陋，但是平常很少出来玩的小童，却还是玩得兴致勃勃开心得不得了。
　　沈再桥朝着坐在飞车上的小童笑着招手，可等车子一回去，他就立刻转身靠在栏杆上用力地摁住了胃，咝……肩上的伤痛越来越显沉重，而且胃也在不甘示弱地一阵一阵翻绞，他闭着眼狠狠地抽了几口气调适呼吸。一直不想让这俩个小屁孩担心所以一路忍到现在，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有更多的事，需要费心去思考。但是很快，他又颤颤地撑起身还原。
　　远处，倪晓锦端着三杯奶茶一路小跑着过来，阳光下，她那张精致美丽的小脸，闪烁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年青光芒。沈再桥快速放下手，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意。可是……这样的青春，如此地耀眼，却真的，有可能会属于他吗？他忍着痛黯黯地这样想着，即使是个帅大叔，但仅凭这一身臭皮囊，就有资格去拥有这一切吗？说到底，还是这个小屁孩太单纯了，才会把一切都看得这么简单这么随意吧。
　　奔近了，呼的一下，涌过来一道热气，跟着，倪晓锦的笑容就夹带着一股更加温馨的热气向他霎然展开，“来大叔，给，快喝点暖一暖。”
　　沈再桥笑着接过低头喝了一口，奶茶味道虽不纯正，却胜在是某人为他送来的，仅这一层温暖与关怀，怕是其它任何美味都难以比拟的对吧。
　　“几点了？”他懒得抬手看就随口问她。
　　倪晓锦低头在口袋里掏了老半天才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回答道：“快三点了。”
　　“嗯。”沈再桥轻应一声，又低头喝了一口奶茶。
　　倪晓锦瞥他一眼，嘟起嘴嗔道：“大叔自己有表还叫我看！！”
　　呵呵……沈再桥还是只笑不语，谁知……
　　“大叔！”突然一声唤。
　　“嗯？”笑着抬头应。
　　咔嚓！！帅大叔略带羞涩的浅笑帅影就此定格！！诡计得逞的倪晓锦这时那叫一个得意，一时间笑得几乎快要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大叔好帅！哇……你真的好帅啊大叔，怎么就连这破手机的镜头都能把你拍得这么帅啊真是无敌了我的帅大叔！！！哈哈哈……”
　　沈再桥囧得只好伸手去揉了一把小屁孩毛茸茸的头发，软软的发丝接触在手心里，很暖，很真实，很幸福。
　　等小童玩够了从游乐园里跑出来，沈再桥总算是答应去医院了。
　　
　　Chapter 15
　　从游乐园里出来，沈再桥总算是答应去医院了。
　　一进入医院，倪晓锦就完全限制了沈再桥的行动，用她的话说就是：“大叔虽然是医生对医院的工作比谁都熟，但现在你是一个病人，而我是病人家属，所以，跑腿的事儿当然就要全交给我了！大叔你就坐边上休息就好了，轮到你了我再来叫你。”
　　沈再桥只是笑笑，也不拦她，乖乖地坐在走道的长椅中一边等一边陪着小童玩石头剪子布的游戏，右手伤了，左手用得不顺，所以老是输，倒是把小童高兴得咯咯直笑。
　　倪晓锦站在队伍里排队挂号，偶尔无聊的时候，便会回头看一看他们。嗯，真奇怪，每次看到沈再桥和小童这俩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画面，总是很温馨，很像是那种久远年代中留下的泛黄的老照片，那样和谐，又是那样的感人。
　　没想到，他的大叔，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游戏花丛的帅大叔，同时也是一个富有爱心的帅大叔呢，也不知道，以后他如果有了自己的小孩的话，会疼成什么样呢，估计得是宠上天了吧，这样想着，倪晓锦的嘴角，就不知不觉地轻提了起来。
　　这个时候，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到，在她的眼眶里，渗出了多少，叫做羡慕的目光。
　　那边，沈再桥依旧在努力地按捺周身的不适尽量是兴致勃勃地跟着小童玩游戏，丝毫也没有查觉到倪晓锦向他投射而去的，一道，渐渐变得冰冷复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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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近邻河岸的房间，落地窗大开着，河面上穿行而过的风，吹起了窗边那透明的白色窗幔，白纱在空中不断地鼓起一道又一道波浪一般的褶皱。
　　倪晓啸正站在窗前，风，将他额前的黑发高高地吹起，露出了他那一方高阔的额和右边额角处那一条长约五厘米的伤疤，不过，即使有伤疤，这个男人的俊秀出尘也依旧是个无法抹杀的事实。
　　现在，这个好看的男人，他正静静地立着，眼睛看向远处那静若无声的河水，他面无表情，只将乌黑的两只大眼睛，隐隐地放射出一层难以形容的狠厉神色。
　　他的脸色，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底下一方薄薄的嘴唇，呈现了一抹淡淡的乌紫。
　　他的心脏，由前年开始衰败，一直在吃药维系，但却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一两个心腹手下，他并没有打算让任何人看穿他这个弱点。
　　他用了整整五年，重新夺回了那些人因为他父亲死去就争抢而去的老大的位置，现在，他当然也就不会甘心因为自己也有可能死去而任由他们再次作乱。
　　不是贪恋权势，而是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这个任务，即使是到死，他也要拼尽全力去完成。
　　为此，他不会让任何人得知他的弱点以此来攻击他，因为，他不想再过一遍他父亲的人生！
　　背后响起脚步声：“啸哥。”
　　倪晓啸没有回头，只是轻问一声：“事情安排好了？”
　　“是。”
　　“这一次，一定要做得干净点。”
　　“是，已经全部特别交待过，绝不留下任何后患。”
　　倪晓啸过了好半晌才轻声“嗯”了一声，然后就扬扬手让他退下了。
　　风，再次将窗幔吹得鼓胀了起来，窗框也在跟着咯咯作响，这时，胸口又一次袭来剧烈的刺痛，但倪晓啸只是紧咬了牙，不露半点呻吟，半天，才能动起身子将自己踉跄着移坐到边上的藤椅中，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盒，抖抖簌簌地倒出一颗后迅速送入口中，跟着，便是一串极尽隐忍的长喘。
　　背后的冷汗迅速渗出，密密麻麻的一片，针扎似的沁凉入骨。
　　他抬头望向远方。
　　仿佛那里，才是他真正向往的天堂。
　　如果说，他倪晓啸真有什么弱点会被别人看见的话，不是他这个随时会让他送命的病，而是，他的妹妹，倪晓锦。
　　++++++++++++++++++++++
　　“要拍片？”一听医生这建议，倪晓锦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回头责怪沈再桥：“你看吧，还跟我说只是皮外伤，都要拍片了，说不定都骨折了。”
　　沈再桥还是轻笑，不语，顾自歪着头跟小童聊天。
　　倪晓锦看他这样只好咬唇跺脚，愤愤然地站起来拿着单子交费去了。
　　拍完片等着拿片子的时候，小童也已经玩得很累了，不知不觉就躺在沈再桥的腿上睡着了，长长的眼睫毛垂落下来，印在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别提多漂亮了，特别再配上她那婴儿般轻微的鼻息声，简直就像是一个天使啊天使。
　　沈再桥一边看着她微笑，一边拿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小肩头，满脸无尽的宠爱。
　　倪晓锦一时间，又看得呆掉了。
　　拿着一堆的单子，倪晓锦坐到了沈再桥的身体左边，将头轻轻地靠在了沈再桥的肩上：“大叔，等会儿片子出来，医生要是说你骨头断了，我女朋友也不当了，直接就上你家天天侍候你给你当老妈子去。”
　　沈再桥扯起淡白的唇角噗哧一笑：“哪有年纪这么小的老妈子。”
　　倪晓锦也不辩，又伸手挽住了沈再桥的肘弯，然后闷闷地说：“大叔，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傻了，本来人就已经够帅够会招蜂惹蝶的了，现在再加上这么有英雄气慨还要耍什么英雄救美，我看啊，全世界的女人都该跟我来抢这个女朋友的位置了……”
　　“哎小屁孩，越说越没边儿了啊……”沈再桥越发有气无力地笑，可嘴上虽这么说，为什么心里，却还是暖得像是快要烧起来了呢？其实就连沈再桥自己，也似乎越来越难以解释自己这不断快速变化的心意了。
　　“哎小屁孩……”
　　“大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名字啊？”倪晓锦忽然抬头打断了沈再桥的话，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一脸狐疑地问他说：“倪晓锦这个名字，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没有啊……”他还是无力地笑，笑完又紧接着闷闷地咳了两声，也算是一种掩饰吧。
　　“那你干嘛一天到晚叫我小屁孩啊小屁孩！”倪晓锦不满意地嘟嘴，跟着又伸指指向小童：“连小童你都管她叫名字，可我都比她大一轮多了！！”
　　“我……”沈再桥张了张口，却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下去。
　　大叔，小屁孩，这两个从一开始就限定了距离的称呼，不正是由你那一句“帅大叔”所开始的吗小屁孩？而且，实际上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更改的，也许，明天回去之后，我就再也不会去见你了。
　　因为，我的世界，离你太远，我的内心，也离你太远，倪晓锦，沈再桥的世界，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变得生人勿近了，而你的这次误闯，迟早也会被劝离的。
　　“大叔，要是你不喜欢倪晓锦这个名字，我再特别送你一个称号好不好？”过了一会儿，倪晓锦又笑了起来，一边说这话，一边冲他调皮地眨眼睛，然后也等不及沈再桥回答她便又继续说：“这个名字，这世上我只让你一个人叫哦，其它人我谁也没告诉过他们的，就当做是报答大叔你舍命救我的礼物吧……不过，这名字有点幼稚的，大叔你可不要笑我哦。”
　　沈再桥只是笑，心想这小屁孩又在玩什么花样逗他玩呢，这边，倪晓锦却已经俯上了他的耳朵，对他轻声耳语：“大叔，我告诉你，其实我还有一个小名的，叫……小宝。”
　　这回，沈再桥没有再笑，而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倪晓锦。
　　而在这同时间，倪晓锦也在静静地看向沈再桥，眼底微泛泪光：“大叔……”
　　
　　Chapter 16
　　小宝。
　　任何人，都可以想像得出，这是一个多么亲昵的名称。
　　而她倪晓锦，却要将这名称，唯一送给他。
　　“小屁孩……”可是刚一开口，嘴唇却迅速就被一支冰凉的手指给轻轻按住了：“大叔，货已送出概不退换，而且，我盖过章了，请一定签收。”
　　沈再桥不语了，又一次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他终于抬起了手轻轻地拿开了倪晓锦的手，接着，就低垂眼眉将自己的嘴唇覆上了倪晓锦的唇。
　　瞬间，天空黑暗了下来。
　　鼻间开始泛酸，眼眶也开始涨痛，但是，管他呢。
　　他轻轻地移动唇瓣，小心翼翼地触碰，如此的动作，却一点也不似过去与其它女人做的那样热烈狂放，虽然他的吻技一向高超令人盛赞，但他现在，却不想对倪晓锦这样做，他，就像对待一一朵刚刚含苞欲放的花骨朵那般，用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力量，传达了自己所有可以传达的感情。小宝，小宝，多可爱的名字，的确，是比小屁孩好听多了……
　　这，虽然不是沈再桥的初吻，但，起码也算是沈再桥给她倪晓锦的初吻吧，因为之前那几次，都只是倪晓锦一个人在那里瞎玩而已，他沈再桥可是一次都没配合过更没有当过真的。
　　而这个吻，是当真的。
　　或者可以说，他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如此当真的吻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也是根本就没有过？
　　直到些许窒息的感受传来，沈再桥这才用力地将自己往后一推离开了倪晓锦那湿软而芳香的嘴唇。
　　两个人都通红了脸。
　　天呐，这可是医院啊……这刚刚，得有多少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场现场直播啊……半天才有所醒悟过来的倪晓锦刚一想到这个，立马脸就更加地红了一圈，几乎快要从那里滴出血来。
　　沈再桥转过身用力地咳嗽了两声。
　　这边倪晓锦就开始讪笑：“原来大叔也会害羞哦？”
　　沈再桥迅速转回身用力地瞪了她一眼。
　　取片处报到了沈再桥的名字，倪晓锦继续保持着这道得意的讪笑一路蹦跳着过去取。
　　沈再桥抚额失笑，可是跟着，就又是一串长咳，按着额头处的手心里此时又是一片滚烫，想来是体温又高上去了，头，因此疼得厉害，太阳穴一抽一抽的，随着血液的流动，震得全身的肌肉神经都在跟着紧张地抽动，肩部的伤，沉沉压下，坠痛得快要无法支撑，想了想，还是觉得并不乐观。
　　果然，医生拿着片子看了又看，最后得出结论：“右肩胛骨有轻微的骨裂，可以采取保守治疗不开刀，把表皮的外伤清创缝合一下，再加上固定物休养个一两个月左右吧。”
　　沈再桥看着片子半天不说话，倒是把倪晓锦急得直跳脚：“医生医生，那这伤，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那就要看你自身的恢复情况了，年轻人，身体素质好的，一般都能恢复得不错的，不过之后就算取下石膏，也还是要继续做一段较长时间的功能训练，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急不来的。”
　　“可……”倪晓锦刚想出声，手却被人拉住了。
　　“医生，就先帮我这样处理吧，其它的资料让我带回去，我会在自己那边的医院继续治疗的。”沈再桥淡淡地说。
　　“哦，好的。”医生点头，起身准备工作。
　　“大叔……”倪晓锦回头望向沈再桥，眼里又添一份愧疚。
　　“这下，真要让你回去给我当老妈子了，不过还好，没有断彻底，所以你这个老妈子，不用打算长期抗战，应该很快就可以逃脱生天的……”说着，沈再桥还一脸宠溺地伸手捏了捏倪晓锦的脸颊。
　　不过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又一次成功地催动出了倪晓锦的眼泪。
　　十分钟后，沈再桥被带进了骨科治疗室，倪晓锦抱着还在沉睡的小童坐在走道的长椅上等。手机响起来，倪晓锦拿出来一看，脸色瞬间变了变，用力地咬了咬唇，最终按下了拒听键，跟着，又卸下了电池板，然后，又把这一堆重新塞回到了包里。
　　突然间什么都不想理，只想着担心着病室里的那个人，如果肩伤恢复地不好，影响到他以后操作外科手术的工作可怎么办？虽然，这也许，曾经是她想要得到的结果之一，但是现在，她却似乎犹豫了……
　　想到这儿，她就越发用力地咬起了唇，跟着，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了起来。
　　等了差不多有四十分钟吧，沈再桥总算出来了，右肩上方打上了石膏，底下也吊上了固定胳膊的三角巾。
　　倪晓锦抱着小童迎过去：“大叔，弄好了？还会疼吗？”
　　沈再桥冲她淡淡一笑，却先回身跟医生道谢再见，然后接过自己的病历资料这才重新面对倪晓锦对她说了声：“好了，走吧。”
　　可是刚一转身，身体就猛烈地晃动了两下，趁着还未倒下，他赶紧用力睁圆眼睛找到了墙然后迅速地靠了上去……
　　“大叔，你怎么了？”倪晓锦被他吓到，整张脸面无人色，抱着小童跌跌撞撞地跟过来。
　　“没事，”努力地笑，却自知也很勉强，刚刚在里面忍得太久，全身肌肉紧绷所以现在一下子放松了反倒变得难以支撑了起来：“有点头晕，一会儿就会好的。”
　　倪晓锦的眉，顿时蹙得越发地紧了。
　　这时，沈再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倪晓锦上前帮他从口袋里拿出来，按动了接听键然后帮着放到了他的耳边。
　　她听到他说：“哦，是苒苒啊。”
　　苒苒？好像是他妹妹的名字，她略略沉吟，继续细听。
　　“啊，沁渝要订婚了！”
　　沁渝？这是谁？没听说过，为什么没听说过？她又皱起了眉。
　　“嗯，好的，我会去的，嗯，到时候再联系，”说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最近还好吗？妈妈身体怎么样？嗯，嗯，知道了，回头有空我就去看你们，好的，白白。”
　　挂了电话之后，竟又是一通虚喘，显而易见，刚刚是一番多么勇猛的隐忍。
　　倪晓锦收好手机后就臭着一张脸靠上去：“大叔，沁渝是谁？难道，是你又一个女朋友？”
　　“是我的初恋情人行了吧，爱打听。”沈再桥故意板脸瞪眼睛，可是跟着，就又开始皱起了眉头侧过了头去。
　　咝……
　　又是抽气声，又是抽气声，这声音，现在倪晓锦已经光用听的就能够知道，这人，是又开始胃疼了，真不省心啊真不省心，肩上的伤才刚处理好，这倒霉的胃又跟着瞎起什么哄！
　　“大叔你这胃是闹钟不成？怎么每天都照三餐钟点前来折腾你啊……”说着，已是心疼万分地伸手抚向了沈再桥那个纠结的胃部。
　　一跳，一跳……
　　沈再桥再一次愣住了。
　　如此亲密的接触，如此自然的关怀，可是他和倪晓锦之间，真的可以是这样亲密而又自然的关系吗？
　　此时，怀里的小童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声问道：“沈叔叔，我们现在，在哪儿？”
　　
　　Chapter 17
　　一行三人回到诊所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姚佳如似乎一直在等他们，刚一看到三人的身影，便出门迎接，接过小童，她抬起一张忧心忡忡的脸低声对沈再桥说：“再桥，张医生出事了。”
　　“什么？”一听这话，沈再桥顿时沉下整张脸，回头让倪晓锦先带小童离开，一手再扯起了姚佳如的手臂走到暗处的一角：“怎么回事？”
　　“小锦姐姐，我的肚子饿了……”这边小童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对倪晓锦这样说。
　　倪晓锦收回目光匆忙回过头，牵起小童的手往厨房方向走去：“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姨妈有没有给我们准备什么好吃的。”
　　“嗯。”奶声奶气地应，脚底下步子加快，嘴角也已经快速咧开，到底是小孩子，只会注意自身的温饱与喜恶，根本没有发觉到，她身侧的倪晓锦却早已是一张失去笑意变得越发冷酷的脸。回身最后望了一眼站在一起交头结耳的沈再桥与姚佳如两人，她的眼底再次放出锋芒冷光。
　　“张医生出了什么事？”沈再桥继续问。
　　“车祸，今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在去参加研讨会的路上，事故发生的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人是当场死亡。”
　　“院长知道这件事吗？”
　　“他下午已经动身赶去c市了。”说完这一句，姚佳如的脸色突然就变得隐晦而恐慌：“再桥，”她伸手一把抓住了沈再桥的手，语调有些颤不成声：“你说，张医生他是不是……”
　　“没事的佳如，”沈再桥看着她沉声安慰，反手握住姚佳如的手，眼里隐现坚定目光：“应该只是意外而已……”
　　“可你也知道，五年前的那件事中，唯一一个没有出事反而得到升迁的人，就是张医生了……”话音刚落，抬头看见沈再桥正在冲他摇头，后半句话便被硬生生地吞回了肚里。
　　“这样，”沈再桥低头从怀里掏出下午取出的钱：“这里有一些现金你放在身边用，万一还是有人来要钱，也好拿来应付打发，我现在就动身去c市看看情况去。”
　　“姨妈……”背后这时响起了小童的声音：“姨妈，小童肚子饿了……”
　　两人同时噤声，姚佳如一时也来不及推脱了，只好迅速接过了那些钱，跟着就朝小童走过去：“知道了，姨妈现在就去给你做，小童想吃什么？”
　　直到这两人身影远去，沈再桥这才终于有些隐忍不住了，迅速将手插向了胃部。
　　但是此时，真的没有时间倒下，他一边急促地调整呼吸，一边伸手掏出手机，可号码才按了一半，胃里突然就是一阵强烈的翻绞，喉咙里再也硬忍不住，哇的一口便吐了出来……
　　“大叔！”
　　刚巧就被倪晓锦看见了，顿时情急地跺着脚奔了过来。
　　沈再桥只好又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怎么了？怎么又吐了？还什么都没吃呢你能吐什么呀？”倪晓锦一边抱怨一边查看地上的呕吐物，不看还好，一看结果就愈发揪心，可不是什么都没吃能吐什么吗？地上滴答滴答的，全是一堆胃液啊……
　　“呕……”这一呕，全身又是一次震颤，后背顿时凉上一片，包括肩伤在内，全身都刺痛不已。
　　倪晓锦越发手足无措，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帮，只好回身找药倒水，忙得像只小雀。
　　沈再桥只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漱了口，便直起身子对倪晓锦说：“我现在，得赶去c市。”
　　“我跟你一起去！”又一次脱口而出。
　　“坐夜车，会很累的。”
　　“你这个伤病员都不怕累我怕什么？”说完这一句，眼眶已是急速地红了起来：“再说了，大叔现在伤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我……”
　　沈再桥便不语了，伸手轻拍了一下倪晓锦的头看着她说：“好，那我们现在马上就走。”
　　跟姚佳如与小童两人道过别，沈再桥便和倪晓锦一同上路了。
　　一路上，俩人沉默无语。
　　沈再桥是忍耐着头昏脑胀外加一身酸痛还要顾着想事情，而倪晓锦则是一脸忧心两手紧紧地将沈再桥的左手臂抱住，像是生怕他倒下，又像是在害怕他会随时离开她似的。
　　到了车站，刚好可以搭上末班车，两人上车，坐定，倪晓锦又一次看了看沈再桥的脸色，难免还是很担心：“大叔，能撑得住么？你脸色很难看。”
　　“没事。”还是那样努力地笑，但是实在是很勉强，声音沙哑得，几乎快要听不清楚字音，许是自己也知道这声“没事”是个太容易被戳穿的谎言，于是沈再桥干脆也就不再演戏：“不过，我想睡一会儿了，到了你叫我？”
　　“嗯嗯嗯。”听到这话，倪晓锦赶紧答应，头点得脖子都快断了：“大叔你赶紧睡，到了我一定叫你。”
　　“呵……那你认不认识哪里是c市啊？可别停在半路的加油站上就叫我下车啊……”
　　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呢，倪晓锦转头白了沈再桥一眼，却也没反驳什么，怕他靠在椅背上睡会压到肩上的伤，于是就轻轻地将他的身体扳到自己的怀里：“大叔还是趁现在赶紧睡一会儿吧，不然等会儿到了就更没精神了……”
　　“嗯。”没有推拒，只是轻声而倦怠地应道，然后沈再桥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启动，整个车厢发出了一阵温暖的震颤。
　　“小宝。”怀里的人，忽然轻轻出声。
　　倪晓锦明显感到自己的全身一震，竟然半晌都无法呼吸。
　　“肚子饿先吃点东西吧，佳如刚刚不是有给我们带了一点面包吗，先垫垫，回头到了市里，我再请你吃好吃的。”沈再桥还是一直闭着眼平静讲话，只是声音，是一路轻下去的。
　　倪晓锦憋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硬挤出了一个“嗯”字。
　　此后，俩人再次无话。
　　倪晓锦一直紧紧地搂着怀里的沈再桥生怕他滑到地上去，而脸，却是一直朝着黑暗的窗外看去的。
　　谁也无法预知，以后的命运会是怎样，唯一清楚的一点是，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终于第一次，有了一种心意相通的感受，这一声小宝，不知是用何种的力量，才能够从大叔的口中流淌而出，也不知道会以何种的力量，深深地敲进了倪晓锦的内心深处。
　　很多时候，爱与恨，也许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深种入了心里。
　　大巴车在黑暗中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因为之前已跟老院长联系过，得知那位张医生的遗体还在市医院里，于是沈再桥俩人又马不停蹄地搭上了出租车前往医院。
　　出租车底盘低，再加上车内空间狭小空气污浊，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就已叫一路隐忍至此的沈再桥再也吃不消，车刚一停下，他就已用光速推开车门跑到一旁的路边狂吐起来……
　　倪晓锦在一旁连连跳脚：“大叔，大叔……”
　　“药，”他颤着声向后伸手：“最小……的那盒，蓝白……色的。”
　　倪晓锦也顾不得哭了，赶紧在药包里翻找起来，捣鼓半天才翻出一个蓝白色的药盒，她抖抖簌簌地举起来对着路灯看了一眼，药盒上好像写的是硫酸阿托品片，她刚想问，可还没等她开口，沈再桥已伸手将药拿了过去，右手还吊着，动作也不灵便，费了半天劲才打开药盒掏出药排，迅速地挤出一颗丢进了嘴里，跟着就接过倪晓锦递给他的水喝了一口送下去。
　　“大叔，咱能不去了吗？”倪晓锦急得又快哭了。
　　沈再桥一边伸手用力地按住胃，一边颇有些吃力地抬起头冲着倪晓锦说了一句话。
　　
　　Chapter 18
　　沈再桥说：“可之前不是你说的，大叔带病办事，你这个女朋友没理由不陪同的，怎么，这么快就想当逃兵啦？”说完，就扯起一道苍白疲累的笑。
　　“可……”
　　“没事了，就是有点痉挛我都习惯了，别怕。”说着，就像要鼓励她似的暗暗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倪晓锦一下子就冲动地将手臂叉入了沈再桥的腰，把脸俯在了他的胸口上。
　　夜晚的风，呼呼地穿行过身后这条黑暗冷清的街道，同时间，也扬起了这俩人的衣摆与头发，相拥的感受，从未有一刻如此地令他们各自动容。
　　一路保持着互相搂抱的姿势走进医院，这俩人，虽然表面上是平静而又亲昵，但在内心，却又是各自怀着重重心事不愿细说。
　　急救室的门口站满了人，死者家人，朋友，同事，还有警察，和一些看热闹的病人，估计遗体还没被送走，女人尖锐的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些许异样的讨论与争辩也是暗杂其中犹如恼人的蜂鸣。
　　沈再桥从人群中找到了老院长，于是就放开了倪晓锦，与老院长站到一边说话。
　　“怎么回事？是意外事故？”沈再桥沉着声问。
　　老院长一直紧蹙着眉，隔了半晌才哑着嗓子应道：“现场情况的目测的确是这样，对方是酒后驾驶，车速非常快，造成的冲撞力让老张当场死亡。”
　　“肇事者呢？”
　　“已经被交警带走了。”
　　“当场扣住的？”
　　“是的，”院长顿了一下，复又开声：“可能是因为喝了酒，所以也就没想逃，当场就被路人帮忙抓住了。”
　　沈再桥不语了，拧着眉深思。
　　“好了没事了，这件事你还是别插手了，赶紧回家去吧。”老院长说着，轻轻按住沈再桥的左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再桥，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还是留下来帮点忙吧？”
　　“不用了！叫你回去你就回去！！”这次老院长竟意外地有些发怒，表情在惨白的白炽灯下显露出少见的一番狠厉：“如果搞得连你都出事，那我们这五年的代价就全白费了！！”
　　沈再桥不语了。
　　告别老院长，转身却没看见倪晓锦，沈再桥竟然是一阵心慌。
　　一路喊着“小宝，小宝，”地边走边找，语调急切却又亲昵，不过，这意外顺口的感受，却又让人感到十足的温暖与满足。
　　“大叔？”倪晓锦突然迎面而至。
　　“去哪儿了？”故意摆起一付臭脸。
　　“没，上了一下洗手间。”一副平常的满不在乎的样子，冷水洗过的手有点冷，所以就把手举到嘴巴前面轻轻地呵气。
　　沈再桥瞬间被她这副模样软化，上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身体，将她的肩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胸口上，把她的手抓起来放在嘴巴前面呵气：“冷了吧？穿这么少，下次出门记得要带大衣。”
　　“呵呵……”倪晓锦在他怀里抬起头傻笑：“大叔心疼我哦？”
　　沈再桥微微瞪了她一眼，另一只手开始上下搓动她的上臂。
　　倪晓锦伸手挽住了沈再桥的腰：“事情都办好了？”
　　“嗯。”鼻音浓重地应，脚下的步子仍旧不停。
　　“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酒店，开房间。”毫不犹豫的强硬回答。
　　“……啊？”傻眼，立住。
　　“哈哈哈……”沈再桥再也忍不住地张口狂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伸手掐倪晓锦的脸蛋：“怎么样，结果还是被吓到了吧？告诉你小屁孩，这就是跟大叔谈恋爱的下场！！怎么样？怕了吗？想逃了吗？”
　　谁知这话音刚落，腰上就已被某人狠狠地掐了一把，痛得沈再桥差点喊出来，可是过后，却是更紧的一个搂抱：“只要大叔爱，上冰山下油锅都可以，去个酒店开个房有什么好怕的？大叔你还真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啊……”
　　啾……
　　一个热气蒸腾温柔绵长的深吻，堵住了倪晓锦原本还想要接下去的话。
　　“饿了吧？大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去。”吻完，沈再桥故意装成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转头另扯话题。
　　倪晓锦红起整张脸咬起唇用力地却又是无限娇嗔地拍了一下沈再桥的肩，唇边，却快速地流泄了笑意，而那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则在这黑暗中悄然绽放了两朵娇艳的桃花，只是她，不自觉而已。
　　++++++++++++++++++++++
　　“啸哥。”
　　“怎么样？”
　　“还是联系不上，不过我已经派人去镇上仔细寻找了，只要一有消息就会及时回报。”
　　倪晓啸皱眉，手轻抚上胸口，一张脸，越发白了下去。
　　“啸哥，你没事吧？”手下略略拧眉，担心地问道。
　　倪晓啸扬了扬手：“出去吧……”
　　“是。”
　　手下离开之后，倪晓啸从椅中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站住。
　　室外已是一团黑暗。
　　晓锦已经失去联系将近6个小时。
　　以前，即使她再发脾气，最多也只是离家出家，绝对不会将手机关机，但是这次……
　　一个月前，当倪晓啸的计划无意间被晓锦发现了之后，这个丫头，就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哥哥想怎么做？”
　　“这事情你不要管。”
　　“为什么不要我管？难道我不是爸爸的女儿吗？难道我和哥哥不是亲兄妹吗？”
　　不应。胸口隐隐作痛，却完全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晓锦是十岁的时候才随着她母亲嫁进来的，关于她的身世，很简单，就是父亲在外面跟她妈妈生的私生女，但是倪晓啸一天也没有亏待过她，从来没有给过她冷眼或是欺负她，而是比亲兄妹还要一千一万倍地疼爱她。
　　所以不会让她参与任何有可能沾染血腥的事。
　　跟着妈妈嫁给了一个黑社会的人就已经够不幸了，何苦还要为这个不过才养了她五年不到的人毁灭自己？
　　“继承父亲的位置当上这个老大的人是我。你只管去念好你的书，过好你的生活就好。”
　　啪！
　　双手用力地拍上桌子，两眼紧紧地瞪着倪晓啸，一字一句地铿锵出声：“哥哥不想我管，可我偏偏要管！！”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沉重，倪晓啸抬手按住，而另一只手，却五指张开紧紧地抠住了窗框。
　　
　　Chapter 19
　　从c市回来之后，倪晓锦又死乞白赖地住进了沈再桥的公寓。
　　“小屁孩，女孩子不好这么主动的，小心被男人骗然后再无视你早晚踢你出局。”沈再桥摆出一副大叔作派摇头晃脑地作痛心疾首状，面露哀叹之色。
　　“那大叔打算好了什么时候踢我出局？”可倪晓锦不但不领情，反而更加死乞白赖地靠在门框边等着沈再桥拿钥匙开门，挑着眉毛照旧是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还是说得这么问，大叔通常会过多久才踢走一个女朋友？”
　　“贫嘴！”掏出钥匙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可是嘴角却是隐含不住的微笑。
　　钥匙转动，大门打开。倪晓锦吐了吐舌头以超光速毫不客气地大踏步登堂入室。
　　大叔的房间，果真就是一股大叔的味道啊，规矩刻板的装饰，简单实用的家具，就连床单，也是大叔品味的墨黑色，老天！倪晓锦忍不住就冷哼了一声，转头对着沈再桥叉腰皱眉头：“我敢说，大叔这一定是第一次带女孩子上来一起住。”
　　沈再桥笑：“开玩笑！你当你大叔是吃素的？”
　　倪晓锦奔过来，一把掐住沈再桥的腰，双目喷火地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那，大叔打算让小宝是最后一个上来一起住的女人不？”
　　“你可不是什么女人，”沈再桥抬手弯指轻刮一下她的鼻梁，镜片后面的眼角眉梢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你只是一个小屁孩，再兼短时间就任的老妈子而已！”
　　“哼！”倪晓锦翻起一个白眼推了他一把转身走了。
　　沈再桥就站在原地接着笑。
　　
　　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房间，是如此地温暖，而有人气。
　　
　　一起去超市买菜，肩并肩推着购物车行走，一边问着大叔喜欢吃什么？然后却自说自话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堆又一堆的东西，嘴里碎碎念着，这个对胃好，这个对伤口恢复好，这个吃了还可以养颜美容，搞得沈再桥站在一旁止不住的笑：“小屁孩，你不是说你大叔已经够帅了，还要我吃这种养颜美容的东西干什么？”
　　倪晓锦冲他眨眨眼睛：“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发现到了一个既可以让大叔继续帅气又可以不让大叔出去拈花惹草的方法了。”
　　“哦？什么方法？”故意摆出一付轻视的模样，只是那双望着小屁孩的深情眼眸里，却深藏了那么多眷恋不舍的目光，满满当当的全是一团一团盈满宠溺的微笑，繁花般璀璨。
　　倪晓锦得意地伸手拍上沈再桥的胃一本正经地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噗！”沈再桥笑得歪倒：“你说你这都是哪个年代的方法啦！”
　　倪晓锦瞪眼，继续一本正经地反驳：“无论是哪个年代，好方法就是好方法，是不会被时间所推翻的，大叔，你不要不信哦，我倪晓锦别的不怎么样，就是学东西学手艺超快，你看吧，不用一个礼拜，我保证自己的厨艺就可以突飞猛进到特级厨师的水平，您就等着一边流口水享受一边长肉吧！！”
　　“一个礼拜？”沈再桥摇头：“吹牛也吹得没边儿了。”
　　“哼！”还是一个冷哼，跟着就转身走人不说了。
　　就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这样的一个调调：嘻嘻闹闹，说不过人家，就转身走人，然后过一会儿，又会像八爪鱼一样粘过来……“啊大叔大叔，你看看，鱼胶，医生不是说胶原蛋白对骨骼恢复最好吗？那吃这个是不是最有效啊？”你看你看，拿着东西又整个人蹭过来，靠在身上，暖乎乎的，就像一只小宠物，呵呵……
　　“你会做吗？”沈再桥故意皱眉：“不会做的话，这东西会很难吃的，你别害我。”
　　“哼！”结果又是一声冷哼，然后完全不听话地照旧把东西丢进了购物车里。
　　
　　一个嗔，一个笑，看起来，倒不是很像情侣，而更像是一对感情亲密的父女，但是，管他呢。
　　
　　回到家，倪晓锦没让沈再桥动：“好好躺床上休息，骨伤就是要靠养的你没听医生交待过哦，快给我老实呆着，要是敢乱动，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于是沈再桥只好乖乖地走回到房间躺着。
　　倪晓锦一个人在厨房忙得鸡飞狗跳，他也只当做没听到，嘴边的笑意，倒是一直没有减淡过。
　　
　　回来当天去过一趟医院，是硬被倪晓锦拉去的，说是小镇医院看的不放心，说什么也要在大医院里再复查一遍，想着要去见周建一趟，于是沈再桥也就同意了。
　　也就是因为这次复查，倪晓锦就扒着那位医生死乞白赖地问来了这么多关于养伤的注意事项，完了就是这一通自以为很有道理的食疗计划了。
　　见了周建，跟他提了一下张医生的事，然后，请他帮忙查一下当年那个病患的详细资料。周建有个朋友是在公安局里工作的，这方面能帮上点忙。
　　“再桥，那件事，都已经过了五年了，还没完吗？”周建看起来颇有些忧心忡忡。
　　沈再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定一句：“如果是欠债，终究还是有要还的一天。”
　　现在，厨房里正淡淡地飘出香味，房间里正淡淡地洒进阳光，沈再桥侧靠在床边，微闭着眼，唇边的笑意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一副幸福而又满足的样子。
　　
　　如果是该来的，那就逃不过，所以，还是就坦然地接受吧……
　　
　　+++++++++++++++++++++++++++++++++
　　
　　“啸哥。”
　　“钱都送过去了？”
　　“是的，司机老婆收的。”
　　“嗯，告诉她，刑期我们会帮忙打点尽量减轻的。”
　　“她说想跟啸哥说声谢谢。”
　　心头一颤。
　　“二十万，已足够付她儿子的手术费了。”手下继续沉声汇报。
　　垂下眼眉，心痛愈甚。
　　二十万，不过是有钱人的零头，可对于穷人来说，却可以买尽一切，生命，尊严，甚至是，人身自由。
　　“谢就不用了，要谢，就谢她老公事情做得不错，人命一条总好过半死不活，这里就已经替我们省下不少钱了，回头要是孩子还需要花什么钱的让她尽管提。”
　　“是。”
　　手下欲退，却又被他叫住：“晓锦，有消息了吗？”
　　“……”手下沉吟了一下，并未及时回答。
　　“怎么了？”蹙眉转身，脸色已经迅速变暗。
　　“已经离开小镇。”
　　“啊？那现在在哪里？”
　　
　　++++++++++++++++++++++++++++++++
　　
　　“大叔，饭做好了，快点起来吃吧……”倪晓锦一边高声叫着，一边已像小雀一般飞进了沈再桥的房间。
　　床上的那个人似乎已经睡去，所以完全没有对倪晓锦的脚步有所反应。
　　
　　倪晓锦脸上扬起微笑，放轻脚步声，一点，一点地移步过去。
　　
　　窗边的阳光，淡淡地扫在沈再桥的半边脸上，在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颌处折射出夺目的亮光，因为是睡着的，所以他的表情放松，神情安详，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和娇憨的味道，竟似婴儿一般诱人犯罪，倪晓锦看着看着，竟然就有些发痴了起来，谁知这时……
　　
　　Chapter 20
　　嚯！
　　床上的人，似乎是被梦惊醒，整个人从床上惊跳而起，倒吓得倪晓锦差点翻了白眼厥过去。“大叔，你怎么了？”但是快速回神之后就发现，沈再桥的脸色不对，死白死白的，还满头的冷汗：“怎么了？做恶梦了？”
　　
　　沈再桥只是汹涌地喘着气，似乎还不能回神。
　　
　　“大叔，大叔……”她继续不住地轻唤。
　　
　　喊了不知多少声，沈再桥才总算有了反应，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她：“小宝。”
　　
　　倪晓锦伸手轻柔地擦了一把他额头的冷汗，神情越显怜惜，“大叔也会做恶梦吗？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话音未落，身体却已被沈再桥紧紧地揽入怀中。
　　闭着眼抱着她的手臂，却在她的背后一阵一阵地发着抖。
　　她也没再问，只是静静地将自己的手向后伸了出去，紧紧地搂住了大叔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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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车，我去接她。”
　　“啸哥，那十分钟之后的会议……”
　　“给我取消！”
　　“可是，其它大哥……”
　　“在这里，我是老大！！！”一个烟灰缸毫不客气地丢了过去，摔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
　　
　　“吃饭吧大叔，试试看，我今天的手艺怎么样？”没有离开怀抱，倪晓锦只是从沈再桥的肩上把下巴抬起来一点这样说道。
　　“嗯。”几乎是撒娇一般的轻应，可是身体却没有动：“一定很难吃。”
　　“去！”忍不住还是抬手拍了一下大叔的肩，跟着就一把推开了他站起身来：“快点起床出来吧，难吃你也得给我通通吃下去！！”
　　“老天，你饶了我吧！！”背后响起一串哀嚎，可是任由谁都能听出来，这声哀嚎是多么地“虚伪”而又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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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外下着雨。
　　
　　冰冷的冬雨，哗啦啦地往地上浇注，天边的乌云，压得低低的，一团一团像是被墨汁浸透了一般，厚厚地聚集在一整片阴暗的空中，偶尔闪过的几道银光，像是快要将这天幕生生地撕裂成两半。
　　
　　倪晓啸绷着一张脸沉默而快速地钻进车里。
　　
　　不用命令，车子启动，震颤着上路。
　　
　　路边的行人匆忙如织，狂风暴雨中的大地，湿滑得犹如海水浅滩，大量的纸屑与落叶被风刮起，翻卷着狼狈而去，原先还趴在路边乞讨的叫花子现在已经一个人影不见，只有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依旧还像平日那样流连在垃圾桶的旁边，试图寻找一点尚可裹腹的食物。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一目了然。
　　
　　倪晓啸收回目光，微微向椅背靠去，闭目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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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好吃吗？”一脸期待的急迫表情，两只大眼睛，睁得足有铜铃那么大，看上去，越发像个娃娃。
　　
　　沈再桥还在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很显然，他还在享受着这个游戏，享受着可以看到倪晓锦这样一付既期待又紧张的可爱表情的小游戏。
　　
　　他不吭声，倒把倪晓锦气得像在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碎碎念，念还不够，还得加上拳打脚踢：
　　
　　“死大叔坏大叔，你故意不出声是想要耍我玩是不是啊？也不念我在厨房里忙活了这么久，花了多少的心思多少的力气才给你做了这么一大桌，可你居然连一个字都懒得给我，你这个坏大叔，我要杀了……”
　　
　　“嗯，很好吃。”大叔突然开口。
　　
　　“啊？”一时间愣住的倪晓锦，手里还抓着大叔的衣服，拳头却定在了半空中。
　　
　　“味道还不错。”大叔继续这样轻声地说，跟着，就抬起了一张足以秒杀众生的俊脸对着倪晓锦眯眯一笑：“小屁孩果然没有吹牛，还算有潜力吧。”
　　
　　扑哧！这回是换倪晓锦笑喷，一边笑，一边已是快速拿起筷子忙不迭地开始为大叔夹起菜来：“好吃那你就多吃点，这个要吃，这个也要吃，这个这个都要吃……”
　　
　　沈再桥也不推拒，夹过来的一概都打算把它吃下去，只是速度需要放慢一点，不然那个破胃又要来煞风景了。
　　
　　“你也吃。”一边嚼一边提醒倪晓锦。
　　
　　“嗯。”这下倪晓锦终于心满意足了，笑得像朵花儿似的端起碗就扒了好大一口。
　　
　　“慢点吃，喝点汤。”大叔又开始一付大叔样儿，可是，现在看看，大叔样儿其实也挺好的，特别是我们家这位帅大叔，呵呵……
　　
　　吃完，倪晓锦还是不让沈再桥动手：“我来收拾，大叔你去沙发那边坐着休息一会儿看看电视什么的，一会儿我就来陪你。”
　　“果然学东西比较快，看来老妈子这项工作也被你掌握得不错。”沈再桥笑
　　“哼！”又是一声冷哼，却是无比得意的一副表情，转身开始洗碗，嘴里还哼起小曲。
　　“好好洗，小心别打碎了主人家的碗，每只都很贵的。”丢下这一句，沈再桥已非常识相地飞速逃窜了。
　　“大叔！！”背后毫无意外地传来了倪晓锦气急败坏的一声大吼。
　　
　　沈再桥抿着唇开始越发地闷笑不止。
　　
　　其实也不是不经意地逃，要不是肩上的伤疼得越来越厉害，他其实是很想站在倪晓锦后面陪她的，哪怕只是看看不能帮手。
　　
　　走到置物柜想找止疼药，翻了半天也没有，最后只好问：“小宝，昨天那些药都放哪儿了？”
　　“都在你放药的那个抽屉里啦。”
　　“没有啊……”又开始新的一轮翻找，还是无果。
　　
　　过了一会儿，倪晓锦湿着一双手拿着一个药盒站在客厅门口：“大叔是不是在找这个？”
　　沈再桥故意板起脸：“干嘛藏我的药？”
　　得到确认的答案，倪晓锦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了，“这是止疼药，周医生特别交待过，这药对胃不好，一定要严格控制你的用量。”
　　“所以你就把它藏起来了？”沈再桥还是板着个脸，气呼呼地朝倪晓锦走过去，试图抢下那盒药，怎奈……
　　倪晓锦将手挑高晃来晃去。
　　
　　“你疼死我算了！”沈再桥气急败坏地叫，可是肩伤的疼痛让他连带着全身各处都变得很无力，竟然还就抢不到：“你快点给我！”
　　“大叔，那你好好跟我求情，我就给你……”倪晓锦已经一脸的坏笑，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别提多狐媚又可爱了，搞得沈再桥也板不住脸，扑哧一声跟着她一起笑了开来……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响得还挺紧，颇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劲，一声响过一声。
　　沈再桥本来想去开，结果却被倪晓锦拦住了，“我去，”她说，然后就还是摆起她那一副乔装的狐媚样儿冲着沈再桥邪邪地一笑：“哼哼，让我来看看是不是大叔的前女朋友找上门来了？”
　　沈再桥哑然失笑，不动，随她去。
　　
　　门打开，却是……
　　
　　倪晓啸。
　　
　　“哥？……”过了好半晌，她方能怔怔地出声。
　　
　　倪晓啸的手，已迅速探过来紧紧地扣住了倪晓锦的手腕，从哥哥那苍白的薄唇内，短促而有力地吐出了极尽克制的一个字：“走！”
　　
　　沉默半秒之后，一声“不”字小心翼翼地吐出来，而后，开始试图挣脱手腕的被控。
　　背后响起脚步声，是沈再桥。见半天不见有人进来便带着一声疑问出来看：“是谁啊小宝？”
　　
　　这一声小宝，却叫门口这两人同时间地全身一颤！
　　
　　倪晓啸的眼瞳瞬间像猫一样紧缩，但是一低头，却是更紧地抓住了倪晓锦的手腕要将她往外拖，而就在此时，沈再桥到门口了。
　　“是谁啊？”沈再桥一边这样问着，一边抬头望向门口这个穿着黑衣白着脸孔的陌生男人，然后他淡淡转头望向倪晓锦微笑问她：“是你认识的吗小宝？”
　　
　　屋外狂风这时越发地呼啸起来，就像是狼群奔腾而过一般，带着一种肃杀的凛然之气。
　　
　　
　　第二卷 地狱变
　　卷首
　　当四周逐渐阴沉暗淡，
　　
　　理性悄然隐没了光线，
　　
　　希望的火烛摇曳欲熄，
　　
　　我在孤独中徘徊茫然。
　　
　　在没有星月的午夜时分，
　　
　　心灵展开激烈的搏斗；
　　
　　弱者绝望，冷漠者离去，
　　
　　致命的摧残被视作宽厚。
　　
　　逢命运转逆，爱情远走，
　　
　　憎恶的飞矢万箭齐射，
　　
　　你是我希望的唯一星辰，
　　
　　跃然而高悬，永不陨落。
　　
　　-------------------节选自【拜伦】（1788 - 1824）英国浪漫主义诗人 诗作【给奥古丝塔的诗章】
　　
　　Chapter 21
　　窗外依旧暴雨如注，雨水落在地面上发出急促的毕剥之声。
　　
　　“跟我走！”倪晓啸说。
　　
　　“不……”倪晓锦轻轻地虚弱地摇头，声音也是明显的要比刚才要小声而无力许多，目光中像是在闪躲着什么似的，不时地往回瞄着沈再桥，像是生怕他会误会些什么一样，眼神中，带着掩藏不住的慌张与说不出来的隐忧，“我，不要……”。
　　“跟我走！！”倪晓啸脱口一声大吼，有种快要将一路隐忍至此的满腔闷气一古脑地爆裂出来似的，可是刚一吼完，就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因此不禁就重重地敛了眉。
　　可是倪晓锦还是在摇头，而且身体也在不住地后退。
　　这时，背后有只温暖的手轻轻地迎住了她的腰，跟着，她就听到大叔说，“这位先生，请你放手。”说着，大叔的手就伸过来，轻轻的却又是果断绝决地拨开了倪晓啸的手，而后就将倪晓锦快速地往自己身后一塞，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她与倪晓啸之间。
　　
　　倪晓啸深深一惊！
　　
　　惊的却不是这个男人的强硬，而是，他的小宝，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这么快就跟这个男人到了这种惺惺相惜彼此爱护的地步。他重重地扭起眉毛，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黑暗中便更显凛厉，“该放手的人，是你！”他沉喝一声后继续说：“趁我还没动手之前，你最好给我走开点少管闲事！”说完，又转头喝向倪晓锦：“臭丫头你到底玩够了没有！再不跟我走，你是想找死吗？”
　　“这位先生，你再这样做我可就报警了！”沈再桥态度越见冷酷，整个人挡在了倪晓锦的身前，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母鸡在维护她的小鸡一般，半点想要放松的意思都没有。
　　倪晓啸便想也不想地挥出了拳头……
　　沈再桥只听到一道拳风飞过便将倪晓锦往边上扯开，而后自己却被着着实实地挨上了这一拳，脸被打歪过去，身体也随之坠到了地面，右肩的伤因此就被硬生生地撞在了墙角上。
　　“大叔！”可倪晓锦也只刚刚来得及喊出这一声，手就已经再一次被倪晓啸紧紧扣住了，“走！！”他大吼，跟着就加快脚步将倪晓锦拉走了……决无半点犹豫！就像小时候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拖离那些血肉模糊的现场，将她的世界，尽可能地推离他们倪家那个血腥世界一点。可是，以前的那个小宝，那个总是义无反顾地紧追不舍地跟在他的身畔，对他的任何决定都是全心全意地附合并遵从的小宝，现在，为什么却是犹豫的呢？他这样一边想一边走，只觉得心口越发地一阵一阵疼上来……
　　而此时，背后却突然间猛的袭来一脚，砰的一声就将倪晓啸踢得往前一扑，整个人就向前跌落下去。
　　
　　倪晓锦大叫一声“哥”而后回头……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小宝不愿意跟你走，我就绝对不会放开她！”沈再桥一边冲着地上的倪晓啸这样大声地警告着，一边咻咻地喘着气过来拉倪晓锦的手……
　　
　　“我是晓锦的哥哥。”地上的人，撑起身子浅浅地说了这一句，跟着便是一蹙眉头，歪头吐了一口带红的口水。
　　
　　哥哥？沈再桥怔住了，一时间就窒住了气转头望向了倪晓锦。
　　
　　可是，却发现倪晓锦并没有在看着他。只见她始终低着头咬着牙，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似乎说不出口的样子，然后很快就甩开了沈再桥的掌握，大步奔过去从地上扶起了倪晓啸，跟着就上前几步沉默地按动了电梯键。
　　电梯很快到了，沈再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并肩走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沈再桥才突然惊醒一般怔怔地喊了一声“小宝”！可是，
　　
　　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了。
　　
　　电梯缓缓下沉，电梯内倪晓啸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胸口起伏得厉害，闷痛得让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倪晓锦一直在忍泪，将头撇开一边。倪晓啸低头看着她的手，觉得她虽然还在扶着他的肘弯，但实际上也是并没有多少温度的样子，彻彻地令人心寒。
　　他隐住颤抖拼力提起一口气唤她：“晓锦。”
　　可她，却没有应。
　　
　　下到一层，电梯门打开，她放开手，顾自一头走出去，大门之外，是漆黑如墨的夜幕与连绵如织的豪雨，可倪晓锦却一点也并不以为意，照旧快步地走了出去。
　　沁凉的雨，哗啦啦地兜头而下，重重地砸向头顶跟全身，却似乎并不觉得冷或是痛什么的，而只是一层一层麻痹的感受让人大脑一片空白。
　　“晓锦……”背后传来倪晓啸越发情急的声音，脚步声跌跌撞撞般的碎裂地跟上来。
　　可是此时，她无法思考，也无力回应，整个大脑里乱哄哄的一团，像是正在上演一场听不懂的锣鼓喧天的大戏！但是很快，手就再一次被拉住，跟着身体也被很用力地扯转过去，迎面而至的一双硕大黑瞳，闪现出前所未有的狠厉与盛怒：“倪晓锦，你给我有分寸一点！！！我之前分明就说过了，这件事你不要参与不要你管，为什么你还是要做这么多，为什么你还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而且现在居然还住到了他家里来？倪晓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哥哥想要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结果却是倪晓锦喊得比他还要大声，她吼着，拼尽全力地大吼，大雨已将她的头发尽数淋湿，一整片地紧贴在头皮上，抬眼看着倪晓啸时，眼睫毛也几乎都抬不起来，只能拼命地眨动着：“而且，我用的方法，绝对比哥哥的更好……”
　　
　　“啪”！一记耳光，毫不留情地扇在了倪晓锦的脸上。
　　
　　倪晓啸的脸色，此时几乎已变得跟鬼一样的惨白，在这黑暗的雨夜中显得越发的骇人：“你的方法，就是跟这个在医院里出了名的花心贱男人睡觉，然后让他一边叫着你小宝一边把你的衣服扒光光吗你这个笨蛋！！！”他吼到双眼通红，红得像是快要从那里直接渗出血来。
　　倪晓锦缓缓抬手按住了被打的脸，，一滴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无声地滑过她那片火烧火燎的脸颊，而后，她又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回答说：“就算这样，也好过让哥哥的手，染血。”
　　呃！突然一声闷哼过后，倪晓啸终于将手按上了胸口，跟着，他的身体便急速地摇摇晃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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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再桥回屋之后，就一直坐在沙发里沉默。
　　
　　哥哥……
　　
　　原来是哥哥来找她了啊，这样想想，才突然发觉到自己有够荒唐，倪晓锦不提，他沈再桥怎么也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当她就是个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的天外来客呢？
　　只是，觉得，有些太突然了而已。
　　是的，只是，觉得有些太快了而已，快得，让人有些犯糊涂也有些难以接受。
　　肩上的伤，因为刚刚的那一撞，现在越发大敕敕地剧痛了起来，几乎已是隐忍不住，可是这头想起要吃药，那头才忽然想到，刚刚那盒止疼药已被倪晓锦扣压在她那里了，这样一想，又联系起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倪晓锦给送走了，心疼便混着肩伤的疼痛一起越发有恃无恐地肆虐了起来。
　　全身越发失力，额头不断地往外冒着虚汗，刚刚原本明明已经退了不少的烧现在不但没有继续退下去，反而又像野火复燃一般越烧越旺了起来，到最后，沈再桥终于是有些支撑不住了，砰的一声歪倒在了沙发中，不时虚弱地全身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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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哥！”倪晓锦一边惊恐万分地尖叫着，一边拼死扶住倪晓啸不断下沉的身体：“哥！哥，你怎么啦？”
　　暴雨已将倪晓啸的整张脸淋到全湿，前面的黑发贴在额角上，有几络还扎进了他的眼眶里叫他更加无法睁眼，他艰难地不住喘息着，胸口处像是被千斤重石沉沉地压住一般令他吐字困难：“晓……晓锦，为什么……为什么让他……叫你小宝？”
　　倪晓锦深深一惊，两行热泪顿时顺腮而下，原来，原来，他还会，在意这个……一想到这里，她一下子就疯狂地咬住了唇，泪水滂沱而下……
　　“不……要那样……做……不要，那样做……”手，颤抖着去试探抓握住倪晓锦的手，可是声音，却终是不断低掠着飘散开去，到了最后，倪晓啸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呃住了一口气昏了过去……
　　这一下更是叫倪晓锦吓到面无人色，几乎是悲鸣一般绝望地呼叫起来：“哥哥！哥哥！！！”
　　前方这时终于来人，黑衣手下迅速移动接去了倪晓啸的身影……
　　
　　小宝啊，小宝，这原来，是只属于我的称呼，而你，为什么，还要将它送给别人？而且，还是要送给，那个人？那个，已经被我的计划圈定的人？
　　
　　Chapter 22
　　长夜漫漫，大雨，终于在凌晨时分终止。
　　整条街漫着一条高约五厘米的水路，缓缓流动犹如小溪，只是这溪水，因为混合了太多城市的垃圾而显得那么地污浊不堪。
　　而头顶的天空，却竟是极致的澄澈蔚蓝，天光亮亮，空气清新，仿佛一切的罪恶都已经过去，仿佛一切，都可以被雨水这样彻底地洗净。
　　
　　高烧，跟这场雨一样，也整整持续了一夜。
　　
　　有好几次，沈再桥都觉得自己快要抽筋惊厥了，身体一直时冷时热的像打摆子一样，但后来，竟还是硬扛了下来。
　　半夜里吐了好几次，胃倒不是很痛，只是持续的恶心犯呕，本来是想爬起来吐的顺便找点药吃，但又实在是没有力气起来，好在沙发边上就有垃圾桶，于是他干脆也就伸手拉过来侧躺在那里一气吐个痛快。
　　因此药也就没有吃。
　　始终噩梦连连，梦中的那块红布，又开始在眼前持续不断地猎猎作响。
　　早晨终于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内里的衬衫整件都贴在了身上，湿湿粘粘的一片，引发一阵一阵彻骨的寒。
　　手机在茶几上响起来。
　　他喘了口气，用力撑起身子取过来：“喂？”
　　是周建。
　　说是早上见到沈再桥的最新一任小女朋友倪晓锦了：“好像是他哥哥昨晚上送急诊了。”
　　“怎么了？”沈再桥拧眉虚弱地问。
　　“不太清楚，我也是刚刚才看到她就给你打电话了，怎么样，我这个朋友还够义气吧？”不用看，也想像得到这家伙现在一定是一付等着领赏一样的倒霉忠犬样儿。
　　“嗯，我知道了，一会儿就来……”
　　“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样？”周大医生的职业病于是又犯了。
　　沈再桥懒得跟他罗嗦照旧一声不吭地挂断电话，然后，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里撑起身子走向卫生间洗漱。
　　
　　※ ※ ※ ※ ※ ※ ※ ※
　　
　　床上的倪晓啸还在沉睡。
　　脸孔依旧是惊人的白，而唯一令人稍感安心的是，这人此时终于不再像昨晚那样呼吸困难全身发沉仿佛濒死状态。
　　从昨夜急救完毕后，倪晓锦就一直静静地坐在这张床边，手，紧紧地握着倪晓啸的手。
　　
　　指尖冰凉。
　　其实，还是同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指尖冰凉。
　　可是心房，却又是至暖的。
　　
　　那时，她多怯懦，跟随着母亲嫁人，嫁的那个人，却是个善恶不明成天摆着一张冷脸的陌生男人，而在那个偌大的布置杂乱的新家里，也总是会看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进进出出，一个个，也都是一张善恶不明的冷脸。
　　叫人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倪晓啸，从今天开始，是你的哥哥。”
　　“……”垂头，还是不语。
　　“你怕我吗？还是你讨厌这个家，所以也讨厌这家里的所有人，除了你妈妈之外？”
　　抬头，紧咬住唇，被这一层堪破惹得有些燃起怒火，可视线里，却迎进了一张，笑意浅浅的俊脸，脸孔白白，眼瞳乌黑，面上的皮肤却是极致的光滑，简直就跟画中之人一般，几乎带着一股仙气似的不同凡响，倪晓锦不知不觉就愣在了当场。
　　她在心底里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拥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哥哥。
　　要是让这么漂亮的哥哥保护她，应该就再也不会有人嘲笑她是个没爸爸的私生女而不跟她玩游戏做朋友了吧？
　　面前的倪晓啸还在微笑：“怎么了？连哥哥也不能告诉他你的名字吗……”
　　“小宝。”她拼命接口应道，小小的脸庞上，快速飞起两朵红云：“我叫小宝。”
　　没有姓，因为她是私生女，没有爸爸，也没有户口，妈妈只给了她这个名字，小宝。
　　尽管后来倪爸爸给了她名份，给了她户口，给了她全新的名字倪晓锦，但是哥哥还是习惯叫她小宝小宝的，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叫一只宠物一样，满满的一堆掩藏不住的宠溺。
　　只是，宠太久了，就上瘾了。
　　所以当你有一天，不再受宠了，你就会陷入毒瘾发作的痛苦与失控当中……
　　
　　忽而，倪晓锦将倪晓啸的手，慢慢地贴到了自己的面颊上，然后，将泪水无声滚落。
　　而这一幕，恰巧被让刚刚赶到这里的沈再桥尽收了眼底。
　　窗外的阳光此时越发地热烈了起来，尘埃在光影中放肆地狂舞着挣扎着，扭摆，着。
　　
　　“小宝。”看了很久，站在门边的沈再桥终于还是唤了这一声。
　　
　　※ ※ ※ ※ ※ ※ ※ ※
　　
　　医生办公室。
　　周建接起手机，神色渐渐由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转为了凝重。
　　
　　※ ※ ※ ※ ※ ※ ※ ※
　　
　　病房门口。
　　
　　这俩人已经面对面站了很久，却还是一直没有说话，沈再桥一直低头看着倪晓锦，而倪晓锦则是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不过才过了一夜而已，就有这么陌生吗？还是，只是在为哥哥担心？想到这儿，沈再桥还是先出声了：“别太担心小宝，你哥哥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对面的人，还是沉默。
　　又是犹豫了一下，沈再桥又伸出了手臂，可是明明伸出去了却也只是虚虚地抱了一下倪晓锦，而后就极尽克制地轻声留下一句：“那你忙，要不，我就先走了。”
　　
　　转身，听不到挽留，仿佛，这就是真正的
　　告别，而她，也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告别。
　　
　　也许，是的吧，自己不也是从一开始就想过了回到这里以后就再也不见她了吗？
　　这也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让他沈再桥开口请她离开，也许事情就不会被解决地这么完美，而现在，是她的哥哥将她领回家去，那么至少，她还不会恨他那么深吧？
　　沈再桥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一些，越走，越想，头就越痛了起来。
　　
　　刚刚走进医生办公室，就迎头撞上了周建。
　　“再桥！”周建陡的一声大叫。
　　“你干嘛呢？这么咋咋乎乎的？”沈再桥拧起眉没好气地喝他一句，那边脚却没有停步，径直往长椅那边走去。
　　“我去朋友那里取资料。”周建扭头回答，声音里却是少见的凝重与严肃。
　　“哦。”沈再桥轻应，摘下眼镜打算躺下。
　　“是关于，你要找的那个病患，倪伍阳的资料。”周建的话，越发一字一句的深刻，而后，他又磨磨蹭蹭地吐出了一句：“听着再桥，我朋友刚刚跟我说，倪伍阳有个女儿，你说怎么这么巧，这女儿的名字，跟你那个小女朋友的，一模一样。”
　　
　　※ ※ ※ ※ ※ ※ ※ ※
　　
　　倪晓啸醒来。
　　看见床边沉默不语着却两眼通红的倪晓锦，心口又一次微微地一疼。
　　“晓锦。”他涩涩地喊她一声。
　　倪晓锦垂着头没有应。
　　倪晓啸蹙眉，转头看向窗外：“你不要傻了晓锦，那种人，不值得你用那种方法去伤害。”
　　床边的人，顿时咬起了唇。
　　
　　雨过天晴的阳光，总是异样的灿烂夺目，而自己，究竟还能有几次这样重新睁开眼睛看到这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机会？倪晓啸这样黯黯地想。
　　
　　为什么，为什么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么多，不是为了什么值不值，而只是为了能和他，永远地站在一起？倪晓锦这样想。
　　
　　可是室内，却始终一直沉默着，谁也没有再出声。
　　
　　※ ※ ※ ※ ※ ※ ※ ※
　　
　　“那又怎么样？”沈再桥停止了要躺下来的打算，转成坐在那里，重新又戴上了眼镜。
　　“怎么样？”周建惊到，又一次大吼，而且还三步并作两步地蹿过来，立在沈再桥的面前压低声音吼道：“如果这个倪晓锦真的是倪伍阳的女儿的话，你不觉得，她跟你的接近显得太刻意了吗？”
　　沈再桥斜眼瞄上去，没有回答，过了老半天，才哧的一声笑出来：“周建，你想太多了吧？”
　　“什么叫我想太多？”周建被他气到越发火起，干脆又拉来椅子坐到了沈再桥的面前打算跟他促膝长谈好好地分析一下：“你看你看……”
　　“好了好了，我现在没精神听你的侦探推理，”谁知沈再桥却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话给打断了，跟着就身子一歪躺了下去：“你去拿资料之前先帮我拿点退烧药吧。”
　　“烧还没退？”听到这话，周建又是一声大吼，跟着手就探上了沈再桥的额头：“你怎么回事啊，这都烧了几天了？你这个当医生的，怎么这么没自觉性哒？是不是故意想请病假休息好累死我啊？”
　　沈再桥懒得跟他打屁，抬腿作状地踹他一下：“有事就去办事没事就快点给我滚！”
　　差点被他踹到的周建闪开身子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沈再桥在长椅中突然睁开了眼睛。
　　
　　倪晓锦，倪伍阳。
　　
　　Chapter 23
　　倪伍阳，倪晓锦。
　　
　　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前，则不停地闪现出倪晓锦那张可爱又任性的脸，然后，就是她那双，清澈乌黑的漂亮眼睛。
　　心，突然间开始重重地沉坠。
　　
　　不，不会的，他想。
　　
　　出神了几分钟之后沈再桥忽然间又站起来，大踏步地冲向了倪晓锦哥哥的病房。
　　背后却在这时又传来了周建的跳脚声：“喂，沈再桥，我药拿来了你又要死到哪里去啊？”
　　
　　※ ※ ※ ※ ※ ※ ※ ※
　　
　　病房内。
　　倪晓啸已经起床，手下站在身侧汇报。
　　“计划加快。”他沉声说，而后，慢慢转身走出病房。
　　门口站着等他的倪晓锦，抬头深深地看他一眼，眼底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哥。”
　　倪晓啸恍然失神般地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加快速度把这事解决掉，你就不用再费心做这么多了，走，跟哥哥回家吧。”
　　
　　※ ※ ※ ※ ※ ※ ※ ※
　　
　　等沈再桥跑到病房里时，房间内早已空无一人，走到外面问了护士，说是已经离院，趁着还没收拾床铺的时候，沈再桥走到床尾看了一眼病人的资料卡。
　　倪-晓-啸。
　　他喃喃出声，再一次重复了这个名字，倪-晓-啸，跟着眉头就皱紧了。
　　后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周建，手里拿着一瓶药喘着粗气跑进来：“喂，沈再桥，你想找死是不是啊？你信不信我一脚就把你踢到西天去啊？”
　　“周建，你朋友现在在哪儿，我和你一起去拿资料吧。”谁知沈再桥根本就没有应他的话，而是拧眉这样严肃地跟他说。
　　周建被他突然间严肃起来的样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只知道傻乎乎地“哦，哦”的应着。
　　谁知这时，沈再桥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沈再桥的妈妈打来的。
　　“再桥，今天是沁渝的订婚仪式，你怎么还没来？”沈妈妈的声音慈祥里透着一些责备的意思：“大家都已经到了，你也要早点到来帮点忙才行啊。”
　　啊！沈再桥皱着眉拍了一下额头，一直头昏脑胀的，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哦，知道了妈，我这就来，一会儿就会到。”
　　“怎么了？”周建问。
　　沈再桥抹一把汗，转头回答他：“冯沁渝订婚。”
　　周建二话不说：“那你去吧，资料我去拿就好。”
　　沈再桥咧嘴不好意思地笑：“那，麻烦你了。”
　　“呸！”周建翻起一个白眼把手里的药塞给他：“有空跟我说这种客套话还不如快点把自己的病养好回来顶我的班，话说，我三个月前就已经计划好要拿着年假去海南泡海水浴啦你倒是快点放我走吧好不好！！”
　　“好好好，”沈再桥接过药笑眯眯地应：“等我肩上的伤一好，最多也就两三个月吧我一定把你的班全都顶下来，然后就让你去泡海水浴泡到像死人一样发涨为止好不好？”
　　“去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建瞪眼踹腿，可是嘴角却早已咧开来露出了一整排齐垛垛的大白牙冲着沈再桥傻笑：“话说，今天冯沁渝订婚，你不会，在仪式上失态吧？”
　　这下换沈再桥翻白眼踹腿：“去死！！我沈再桥是那种人吗？”
　　“初恋情人哎初恋情人……”周建还是笑得那一副很欠扁的样子，嘴里还大声地唱起歌来：“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流泪……”
　　沈再桥笑到发抖，因此怎么也气不起来，只好大喝一声：“你丫快滚吧！”
　　
　　※ ※ ※ ※ ※ ※ ※ ※
　　
　　倪家。
　　倪晓啸送倪晓锦回房。
　　
　　在即将关门的那一刻，倪晓锦压住了门框：“哥哥打算，让所有人死吗？”
　　倪晓啸不语。
　　“那个张医生已经死了，”倪晓锦抬头，眼睛充血，“你花了多少钱雇人制造了那场车祸？”
　　倪晓啸垂眉不语。
　　眼眶继续胀痛，倪晓锦扶着门框的手略略发抖：“接下来，会是谁？”
　　倪晓啸突然伸手抠住门把，沉声喝道：“最后说一遍这件事你不要再管，明天我就会送你回学校，以后，除了放寒暑假，你都不要回来。”
　　“哥！！”倪晓锦大吼一声，将身体死死地拦在门上：“哥哥就那么想要丢下我吗？如果你想要丢下我，为什么五年前你不丢？那时候的我，才真正是你的累赘啊！可你那时不丢，偏偏要在现在我能帮你的时候丢下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口气，顿时憋住。
　　倪晓啸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顿时闪过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星星。
　　
　　为什么？
　　
　　五年前。那是他倪晓啸目前为止的短暂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父亲暴毙，社团内纷争不止，有要保护他们的，也有要杀了他们的，时时危机，乌云绕顶，如果说，那时候唯一还能支撑他倪晓啸活下去的理由，只有，小宝一人而已。
　　她的妈妈嫁过来不到两年就因病去世了。
　　现在，好不容易认回的爸爸，也没了。
　　家里空空荡荡，还时不时有人上来闹事。
　　身边，只剩下他倪晓啸一个人了。
　　躲在他的臂弯里，小宝那双硕大的乌黑瞳仁中，摇摇欲坠地倒映着唯一一个值得她信任与依赖的人，是他倪晓啸。
　　他当时，只是想给小宝一点稳定的生活，所以他听从了保护他的那一派陈叔的话，加入了父亲的社团。
　　但实际上，他也仅仅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陈叔只是想借着他是父亲遗子的名字先争回老大的位子。
　　而后，他听说父亲暴毙的事另有蹊跷，他的想法，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将小宝这个名字，默默地吞回到了肚子里。
　　
　　“不为什么！！”想到这儿，倪晓啸突的一声大吼，一手推开倪晓锦，一手就用力地拉上了门。
　　门背后跟着就被倪晓锦敲得砰砰作响。
　　“哥，哥哥！别那样做，别那样做了哥哥，不要……杀人了……”声音开始哭泣，然后就是身体滑坐到地上的沉闷声响。
　　倪晓啸顿时敛下眼眉，表情越发狠厉，而握着门把的手指，却在不停地发着抖，小宝，小宝，他一边在心里轻唤着，一边将疼痛的头，用力地抵在门板上，心头开始暗潮翻滚……
　　
　　不要杀人。
　　不要杀人。
　　
　　可是小宝啊，你叫我，又如何去面对父亲那具血淋淋的被开膛破肚的身体呢？
　　小宝，我很快就会死了，所以，用我这一条命，去抵销那么多条命早就值了，更何况，那些人，全部都该死！！！
　　全部都，该死！！
　　
　　※ ※ ※ ※ ※ ※ ※ ※
　　
　　冯沁渝的订婚仪式。
　　沈再桥坐在会场的一角，一边喝着酒一边在手心里把玩着手机。
　　屏幕上始终显示着一串号码，却因为半天也没有按上接通键而就那么空置着。
　　准新娘冯沁渝现在正朝这边走过来，远远的就看见了沈再桥的脸色，便稍稍地皱了一下眉心，“沈大医生最近很忙吗？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
　　“不是忙得憔悴，是伤心到憔悴！”沈再桥故意摆出一付受尽委屈的酸样拉长怪音闷哼，却不但没有赢得同情，反而还惹来了冯沁渝的好一通白眼。
　　“你看连你妹妹苒苒都已经结了婚快要抱上娃娃了，你这个沈家独子，倒要什么时候才会考虑终身大事？”
　　“我妈让你来当说客啊？”
　　冯沁渝还是照常样用力地瞪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呵……”然后沈再桥忽然就扯起嘴角淡然一笑：“想起来了，我沈再桥的第一任女朋友，好像也是你冯沁渝当的红娘牵的红线呢，看来，我……”
　　“再桥，能别提那事儿了吗？”冯沁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愈发不好。
　　沈再桥便讪讪地抿紧了唇不语了。
　　也是，毕竟是人家大喜之日，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地提起那些早该被遗忘的陈年往事。
　　只是，也许，只是一时感慨罢了，这样想着，沈再桥便调转头又喝了一大口酒。
　　手机响起来，沈再桥迅速接起来听：“佳如？”……
　　“怎么了？”一边的冯沁渝眼见着面前的沈再桥脸色一路灰白下去，心一下子就跟着揪了起来。
　　挂了电话，沈再桥还是好半天都不能恢复意识，胸口剧烈而艰难地起伏着，很快，他突然间就用力地皱了皱眉头，手捂着肚子向前弯下了腰去……
　　
　　
　　Chapter 24
　　胃里又开始痉挛了，疼得沈再桥不住地往回猛吸冷气。
　　“怎么回事啊再桥？胃疼？”冯沁渝俯身过来略显焦急地询问。
　　沈再桥只顾着埋头用力深按那一团不断抽搐翻绞的胃，实在没有多余的肺力应她。
　　“身上有药吗？”冯沁渝跟着又问，可是马上又跺了跺脚说：“哎呀算了，你等着，你马上去给你买，是解痉药，对吗？”没等沈再桥应，冯沁渝已经拖起礼服的长裙摆快步地跑开了。
　　沈再桥也来不及阻止，整个人干脆陷进椅子里，差不多想要滚做一团了。
　　
　　很痛，呃，好痛……
　　
　　一个，一个，就这样紧接着，死去了……
　　刚刚，姚佳如在电话里颤不成声地对他说：“再桥，再桥，老院长他，自杀了……”
　　又是一条人命……
　　张医生那边尸骨未寒，这边老院长又……
　　难道，真是为了五年前的那件事，来寻仇的吗？
　　刚一想到这儿，胃里就又是一下强烈的翻绞，沈再桥鼓了下嘴巴张口就吐了出来，然后，老样子，有了第一口，就会有第二口第三口……一直吐到快把整个胃袋翻了个面儿了才打算罢手似的。
　　暂缓之时，沈再桥靠回到椅中支着额头虚弱地频喘粗气。
　　这时，沈妈妈和沈苒苒的老公宋楚源，还有冯沁渝的弟弟冯瀚泽几个人全都跑过来了，显而易见，这一定都是冯沁渝通的风报的信。
　　“再桥，你这是怎么了？”妈妈第一个走到沈再桥的跟前一把握起了他的手，手轻抚上他的脸，眼里的担忧之色一览无遗。
　　“没怎么妈妈，只是有点胃疼，老毛病了你也知道的，放心吧，一会儿就好的。”沈再桥费力地朝妈妈笑笑，跟着又拍了拍妈妈的手。
　　一旁的冯瀚泽拿起了刚刚沈再桥喝过的酒杯，满脸不悦地喝道：“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喝酒你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沈再桥又费力地翻给老朋友冯瀚泽一个白眼，“多谢指教！”气得冯瀚泽也开始呼呼地直喘粗气。
　　这时，沈苒苒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热水袋，嘴里叫着“哥哥”，脚底下的步子跑得飞快，冲到跟前，就把热水袋轻轻放在沈再桥的胃上：“赶紧，捂一下，可能会好受些……”
　　沈再桥微笑，抬头迎向大家：“我说，我又不是什么快死的人，谢绝参观了，快走吧你们！！”
　　冯瀚泽还是冲他瞪眼睛，宋楚源走上前来轻拍了拍他的肩，沉着声对他丢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一会儿。”说完，就先扯起冯瀚泽一块儿走了。
　　“好了，妈妈，还有苒苒，”沈再桥又回头对俩母女说：“我没事了，你们也走吧，这里这么多客人，你们这样，让我怪丢脸的。”
　　
　　他嘴里是这样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们俩这样子在这里看着，反而搞得他连掐个胃都不敢，所以硬是得忍着，忍得全身肌肉发紧，骨节僵硬，而且肩上的伤，他也怕时间久了又要被这俩母女给发现到，到时候，就更难脱身了。
　　现在，他得赶紧抽个空去一趟镇里，去看看老院长的自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么？”沈妈妈眼里只有儿子满头的虚汗，哪里有可能会把他的话放进耳朵里。而蹲在边上的沈苒苒也是抬着脸一脸关切地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沈再桥失力地笑：“好了好了，全好了，我以前犯病你们不是没见过，最多也就几分钟的事，你们别瞎担心了。”说着，还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胃以示证明。
　　“你这傻孩子！”沈妈妈一把拦下了儿子的手，再次将手抚上他越显消瘦的脸颊：“你也不让我跟你一起住，平常的饮食我也管不到你，你这胃又这样，叫妈妈怎么放心？”一边说着就低了低头，声音也有些哽咽了起来。
　　“妈……”沈再桥故意拉长声音撒娇：“妈你这是故意使的苦肉计哭给我看好让我心软答应你给我安排的相亲是不是？”
　　“去！”一听这话，沈妈妈忍不住破涕而笑。
　　沈苒苒也笑：“哥，你也该正经谈个恋爱了，妈妈想抱孙子都想疯了。”
　　“那你赶紧生一个给妈抱啊你这个都已经是人家老婆的人了！”沈再桥一脸宠爱地冲她瞪了瞪眼睛。
　　后边冯沁渝终于买到药跑来了，“来，再桥，快吃药。”一边气喘吁吁着打开着手里的药盒，一边赶紧让沈苒苒去倒一杯水来。
　　接过药吃下，又喝了好几口水，沈再桥再一次垂眉祈求各位：“好了好了，我药也吃了，胃也不疼了，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吧，求你们真别围着我了，我又不是什么动物园的大猩猩！”
　　众人拗不过他，只好各自劝他好好休息后就先离开了。
　　
　　直到三人的身影在视野里远去了，沈再桥这才咬起下唇，总算解放了似的拼尽全力地将手插 进了胃里，嘴里跟着就颤抖地发出了咝……咝……的吸气声。
　　
　　可实际上，现在应该是连胃疼的时间都没有的。他重重地拧起眉毛反复快速地调适呼吸，老院长究竟为什么要自杀？他的自杀，跟张医生的死，有关系吗？跟五年前的那场事故有关系吗？这些大团的疑问，全都迫在眉睫。而这些疑问，都跟倪伍阳有关吗？
　　如果跟倪伍阳有关，那么，
　　
　　又跟倪晓锦有关吗？
　　
　　刚一想到这儿，胃里自然又是一场纠结，痛得沈再桥再次低下头闷哼出声，后背处，因为这瞬间窜起的剧痛一下子就被逼出了大片的冷汗，密密麻麻地刺凉了上来。这时，他突然想起之前周建对他说的那句话：“如果这个倪晓锦真的是倪伍阳的女儿的话，你不觉得，她跟你的接近显得太刻意了吗？”
　　他抬手拨通了周建的电话，手机一直响，却没人接。一连打了两通都是如此。
　　但此时沈再桥却并未太在意，他想，也许他正在谈事情不方便接，或者是在路上开车吧，而自己现在还是先去一趟小镇，回头再等他的消息好了，于是，沈再桥收起电话起身。
　　没能当面跟冯沁渝道别，便在电话里跟她说了抱歉，而冯沁渝一向也是那种从不多问的人，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有事你就先走吧。”
　　
　　他略略有些难过，虽然他与冯沁渝之间的关系本不该如此淡漠的，但此时重任在肩，他实在是有些没有办法儿女情长，于是他最后留下一句：“祝你幸福。”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再一次坐上去往小镇的大巴车，身边，已经没有了倪晓锦。
　　
　　一个人坐在车座上，意兴阑珊，只好偏过头将目光无聊地调向了车窗之外。沿途的公路上照旧还是当初的景物，还是当初的满眼碧绿，只是身旁没了那双总爱将他的手臂紧紧挽住的手，只是身旁没了那一声又一声当时还觉得略显聒噪的“大叔大叔”。
　　
　　没了那份温暖。
　　
　　不过才短短两天而已。心里的这层失落，竟像是丢失了自己珍藏了一辈子的宝物一样厚重而锋锐，令他阵阵心痛不已，他就想，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呢小宝？他想。
　　
　　也不知道，如果再见到你，我们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他又想。
　　
　　小宝，小宝……想你了……他最后这样想，然后，就黯下神情闭上了眼睛往车座上靠了下去，在心底深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同时，倪晓锦却用椅子砸开了玻璃窗，从她房间二层楼的地方，跳了下去……
　　
　　Chapter 25
　　“啸哥，晓锦小姐逃了。”手下急急忙忙前来汇报。
　　
　　一听这话，倪晓啸顿时间又是一蹙眉心将手按上了胸口，跟着，便脸色发白地向后瘫坐在了藤椅中。
　　“啸哥！”手下情急地往前一步，却又被倪晓啸的手势阻止了。
　　
　　沈-再-桥。
　　在心里默念了一次这个名字，他轻启薄唇吐出几个字：“赶在晓锦前面，找到沈再桥。”
　　“是。”手下领命而去。
　　眉心不知不觉已越皱越紧，右手的五指尽力张开用力地抠住藤椅扶手，手背因此青筋鼓胀，没出几秒几根藤条就被抠到跳了出来，傻傻地支愣在半空中，但很快，就又被两支苍白颀长的手指用力地揪断了。
　　
　　※ ※ ※ ※ ※ ※ ※ ※
　　
　　沈再桥紧赶慢赶，以为还能见上老院长最后一面，结果来到诊所的时候，诊所却关着门，打电话给佳如，佳如说，自己正在殡仪馆，老院长已在火化中。
　　听了这话，沈再桥有好半天都不能说出话来，站在紧闭的大门，就在两天前都还是一副热热闹闹过生活的景像的诊所门口，然后突然间就蹲下身张开嘴巴不停地狂吐了起来……
　　
　　一只手按着胃，沈再桥佝偻着背不停地往外呕着，却并没有吐出什么实质性的物质，都是一些中午喝下去的酒，水，还有药与水的混合物，然后，就是胃液……反胃的感觉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过，仿佛喉咙口那儿被伸进了一只毛茸茸的手正在不停地卖力搜括着，牵拉着所有的胃肠肌肉做出相同的呕吐反应，一直吐，一直吐，吐到他简直怀疑自己下一秒钟就会窒息了……所以没办法也只好放弃了去殡仪馆的打算，而且刚刚姚佳如也说了：“不用来了再桥，都已经入炉了，你来，也只能看到一捧灰而已。”
　　一颗泪，被硬生生地憋出了眼角。
　　
　　“再桥，这件事你不要管。”
　　
　　“再桥，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要学会保护自己。”
　　
　　“……如果搞得连你都出事，那我们这五年的代价就全白费了！！”
　　
　　老院长……
　　软下双膝跪到地上，右手已经不知不觉深深地抠进了身侧的泥地里，颀长的指尖隐没于冰凉的黑色泥土中，而手背上的血管却是惊心动魄的立时就鼓胀了起来……
　　
　　任你再怎么努力，也已经，无法报答那人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死亡的力量？
　　
　　背后的残阳犹如烈生的火焰，不断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燃烧着，而后，壮丽地破灭！
　　
　　※ ※ ※ ※ ※ ※ ※ ※
　　
　　倪晓锦一瘸一拐地下了出租车，站到了沈再桥的公寓楼下。
　　她抬头看了看，此时，她的眼神显得异常的复杂隐晦，而内心里也是暗涌翻滚，但她却没再多想，很快就拖着一条刚刚跳楼扭伤的腿艰难而又缓慢地挪进了公寓大门。
　　
　　※ ※ ※ ※ ※ ※ ※ ※
　　
　　姚佳如带着小童从殡仪馆回来的时候，诊所门前，一个人都没有。
　　天色已暗，山风呼啸，田边的草地里绿浪滚滚，不断发出着巨大的簌簌声，像是恶魔的呼叫，吓得小童直往姚佳如的背后缩去：“姨妈，沈叔叔呢？你刚刚不是说沈叔叔来了吗？”
　　姚佳如，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应。
　　山风将她的头发吹得乱成一团，致使她的表情，因为被掩盖在纷乱的发丝后边所以就黑成了一团变得越发地看不清楚。
　　
　　※ ※ ※ ※ ※ ※ ※ ※
　　
　　黑色凌志车内。
　　沈再桥被带上了黑色头罩，嘴被毛巾堵住因此发不出一个完整清晰的字音，只能像只小狗一样唔唔唔地狂叫着。旁边的人不耐烦，伸手就是一巴掌：“你TMD给我安静点，又不是要杀你绑架你你穷紧张个什么劲儿！！”
　　沈再桥还是唔唔唔地狂叫着，身上扭动的动作越发厉害起来。
　　那人劈手又是一掌，刚好就砸在了他的肩伤上，他呃的呻吟了一声，终于不响了……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种贱骨头，就是欠揍！”打人的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往外呼呼地吐着热气。
　　车厢里，静静地飘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是，却没人在意。
　　车子照旧开到飞起，几个人开始无聊打屁，谁也不再理会沈再桥——这个他们老大，打算抓来解决私人恩怨的人。
　　
　　※ ※ ※ ※ ※ ※ ※ ※
　　
　　倪晓锦站在沈再桥的家门口，犹豫了半天，才抬手按响了门铃。
　　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应门。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沈再桥的手机，手机提示对方已关机。
　　倪晓锦转身，在家门口的地上，坐了下来。
　　
　　好冰，好冰的地，从屁股那里，直接就凉上了后背，寒意，像蛇一样快速窜遍全身。
　　一颗泪，静静地滑出了眼角，但是眼里，却是半点感情也没有的。
　　
　　沈再桥，你在哪里？
　　
　　※ ※ ※ ※ ※ ※ ※ ※
　　
　　手下将沈再桥交到倪晓啸面前时，倪晓啸没料到竟会是一个不会开口的半死人。
　　“怎么回事？”拧眉怒问。
　　“路上一直吵，怕被人发现，所以就出手教训了一下，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经打……”而此人话音未落，耳光已至！！
　　“以后没我的命令，不许随便出手！！”倪晓啸怒声斥到。
　　“是！”手下满脸委屈却也不敢发作，还是乖乖地应和。
　　“滚。”低喝，挥手让他们离开。
　　
　　斜躺在地上的沈再桥此时安静地出奇，唯一能看见动静的，就是他右手袖管处，正在缓缓流淌而出的血。
　　倪晓啸上前蹲下，一把拉掉了头罩，看见沈再桥一张比死灰还白的脸，上面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看着看着，倪晓啸自己的一双眉，也开始打起结来。
　　沈-再-桥！本来我还没打算让你这么快就死的，可是现在为了小宝，也许我就不得不提前送你上路了……这样想着，倪晓啸忽然就伸出双手猛的一下扼住了沈再桥的喉咙……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地扼得死紧，眼看着，面前这张雪一样惨白的脸，渐渐变得通红，然后是发紫，跟着……
　　
　　沈再桥醒了！
　　他被惊醒了！
　　被喉咙口的巨大压力与胸口处难以呼吸的窒痛感所惊醒！他睁大眼睛，仔细分辩着眼前的情景，等他刚一看清眼前之人，他的惊诧便是更进了一步，简直是到了惊恐的地步了。
　　可他也说不出话，还是只能唔唔唔地狂叫着，而且更惨的是，这次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因为嘴巴被毛巾堵着再加上喉咙被倪晓啸的手给扼住，实际上他现在只能像个哑巴一样徒劳无功地抖动着声带与喉结。
　　
　　倪晓啸的手，仍未放松，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沈再桥，脸上始终呈现一副怒火难平的狠厉表情，一双与倪晓锦如出一辙的乌黑大瞳里，越发隐射阵阵令人心惊胆颤的凛凛寒光。
　　
　　Chapter 26
　　天色不知不觉擦黑，公寓走道里虽然没有风，但气温却还是毫不客气地迅速降低了，很快就变得彻寒一片。
　　没有人经过，头顶的感应灯便不会亮起来，所以倪晓锦还一直坐在黑暗里。
　　抱着双腿屈起，将脸浅浅地埋在膝盖上，倪晓锦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已感觉不到自身肉体的存在。
　　而沈再桥，到现在还没回来。
　　
　　※※※※※※※※
　　
　　“别动我妹妹。”面前铁青着一张脸手里仍死扼着他喉咙的倪晓啸终于吐出了这一句。
　　沈再桥无法动弹，只能闪了一下眼睫毛，意思大概是你不放手的话我也就无法答应你。
　　最终的最终，倪晓啸还是放开了他。只是松手之时，倒底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所以顺势又将他的头用力地往后一推，后脑勺因此就重重地撞在了地面上发出了如雷一般的“咚”的一声，这一下又差点叫沈再桥直接晕过去……过了一会儿，倪晓啸又过来一把扯掉了他嘴里塞着的毛巾，然后就冷眼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你不是……已经把她带走了吗？”过了好半晌，沈再桥这才终于有些缓过气来，无力又无奈地这样说，一边说一边就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右肩的石膏已经完全破了，只是空留着一些碎块还硌在衣服里面，而伤口的血似乎是有些停了，原先流在袖口处的血迹正在□的手背上缓慢地凝结着，只是肩骨裂掉的那个地方传来的刺痛感，却始终还像个失控的漩涡一样非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是越漾越大，越漾越坠。
　　倪晓啸没有回答他。心里想的是，那丫头就那样跑掉了，也不知道，跳下楼的时候有没有摔伤。小宝虽然平时粘他腻他，貌似什么都听他的，但是关键时刻耍固执，却也是常常令他招架不祝“以你沈大医生的魅力，你觉得我带得走她吗？”倪晓啸不无负气地说。
　　沈再桥一惊，心潮暗暗的一阵起伏，良久过后，他略略有些哽咽，却极尽努力地用平静的表情，叫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倪晓啸。”
　　
　　倪晓啸略有惊怔地回头。
　　
　　“你是倪伍阳的儿子，对吗？”沈再桥还是那样抬着头看他，表情坚定却又略带复杂。
　　倪晓啸的胸口渐渐有些起伏，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仿佛听见了什么超级惊悚的内容。
　　“看来是了。”沈再桥再次开口，眼神迅速暗下去，嘴角却又宛尔一笑：“那么，我就更加不会动你的妹妹了。”
　　倪晓啸闻言顿时俯身过来，一把拎住沈再桥领口的衣服冲他愤然喝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再桥噙起嘴角的冷笑斜睨着他：“难道，你们俩兄妹不正是为了你父亲当年那件事找上我的吗？虽然我还不知道倪晓锦究竟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可现在，她的动机却已经是一目了然了吧！！１
　　“啪”！倪晓啸怒不可遏地向着沈再桥挥出了这一巴掌。
　　
　　这突然而至的一记耳光，伴随着眼前飞速闪过的点点星辰，沈再桥只感到自己的嘴角迅速就迎来了一股血腥味，跟着，左边脸颊就火烧火燎了地痛了起来。
　　“有屁个动机！１倪晓啸打完了就喷出一句脏话，跟着眼眶迅速涨红：“那只是一个傻丫头，一个再傻不过的傻丫头而已……”
　　沈再桥听完这话，再次怔祝
　　
　　※※※※※※※※
　　
　　冷，好冷……尽管没有风，可为什么还是会这么冷？
　　
　　倪晓锦再一次尽最大努力地将自己的身体团紧，闭上眼睛，放缓呼吸。
　　
　　大叔，大叔，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到底在哪里碍…
　　
　　※※※※※※※※
　　
　　“她下午，从二楼的窗口跳下去，逃了。”过了半晌，倪晓啸像是叹息一般越发不甘心地吐出了这一句，跟着，就起身站到了窗口。
　　沈再桥嘴上没有应。
　　可是心里却在狂呼，逃？她是要逃到哪里去？
　　
　　“我想，她是去找你。”过了一会儿，倪晓啸又突然开声回答了他心里的那个问题，跟着，他就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沈再桥，关于我父亲的事，现在我还不想跟你谈，如果我要杀你，刚刚我也已经杀了。现在，我只想跟你说这一句，晓锦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我这个当哥哥的，再混，再坏，我也不会让她淌这趟混水，所以，我要你现在就回去，不管用什么方法，请让她离开你的身边，就是这样。”
　　
　　然后，就是沉默。
　　
　　倪晓啸长身玉立，始终凝神看向窗外，尽管那里，早已是一整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但他却并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是他的小宝不会再像他这样，看到的永远是一片黑暗。
　　
　　“倪晓啸。”过了好一会儿，沈再桥开口：“依你说的，晓锦跟这件事无关，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这样认为，这件事，是与你有关？”
　　黑暗中，倪晓啸的一双眼睛渐渐就变得寒冷清亮。如果这时承认，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所有的恩怨，所有的报复，所有的，死亡。可是……
　　“沈再桥，你现在还有心思管这个？”倪晓啸没有回身，只是冷冷地问了这一句。
　　沈再桥摇晃着奋力站起身，双眼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涨红得犹如疯兽：“当年你父亲的死只是一次医疗事故！！已经经过裁定的事为什么还要来报仇，难道就因为你是黑社会的人，就可以随随便便地搜罗人命，然后动用私刑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弄死吗？”
　　窗外的夜幕，此时突然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树状银光瞬间就将黑色的夜幕劈成了两半。
　　估计是又要下雨了。
　　
　　可真是奇怪的老天，明明是冬天的，却有着下得无穷无尽的雨。难道，是老天也觉得这尘世太过污浊了，所以想要用这漫天大雨洗净一些什么吗？倪晓啸唇边突然勾起一抹冷笑：“沈再桥，你觉得自己聪明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让沈再桥愣住了。
　　
　　“以你的头脑，还有现在的成绩，你一定觉得自己很聪明了对不对？”倪晓啸继续冷笑，而后，他慢慢转身，将一双冰冷的黑瞳像利刃一样投射在沈再桥的脸上，“可是我现在要告诉你，你错了。”他再笑，一步一步地走近沈再桥，而后将手搭上了他的右肩：“你以为的事故，偏偏就不是一件事故，你以为的好人，偏偏就不是一个好人。好吧，我承认，这件事，是跟我有关，而且只跟我一个人有关，如果你等会儿走出这个门口打算去报警抓我也没关系，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而且我也不怕跟你说这一句话，那些人，全部都是该死，该死的！１
　　“那么我也是该死的！当年的那台手术，我也是亲历者１沈再桥紧声跟上，表情却依旧毫无惧色：“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
　　倪晓啸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突然间将手心用力五指收拢，朝沈再桥受伤的肩胛骨用力地捏了下去……啊－…可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却也只是深深地积压在胸口处的一声呐喊。不过，沈再桥额角处那瞬间就被逼出的细汗，却还是出卖了他一再拼力隐忍的痛楚。
　　“我早晚会取你的命这你不用着急。”倪晓啸依旧没有放手，而且眼里的寒光也是渐渐变得越发锐利：“不过现在，我要先等一等，等着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为了小宝？”沈再桥咬着牙问。
　　
　　是的，为了小宝。倪晓啸黯黯地敛下眼眉没有回答。
　　
　　Chapter 27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就在倪晓锦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冻昏过去的时候，公寓走道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叭嗒，叭嗒，跟着，就是一双沾满了灰的黑色皮鞋出现在了倪晓锦的脚前。
　　“……小屁孩。”从上而下笼下一道疲惫而略显沙哑的男声。
　　倪晓锦抬头，黑暗中，依稀可辨眼前之人正是她一直在等的帅大叔，“大叔！”这几乎是百感交集的一声呼唤，听起来是多么地情真意切啊，而且紧接之后，便是一个硕大的倾尽全力的拥抱，暖暖地向他靠拢过来，感觉起来也是如此地情真意切。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感到这么地痛呢？沈再桥不禁就蹙了蹙眉，身上同时也僵硬了一下。
　　“大叔，”小宝的气息，暖暖地钻入他的耳廓：“大叔你怎么才回来啊？你都去哪儿了？为什么手机不开机？为什么要害我这么着急呀……”她一连声地问着这一堆，语气显得急迫而略带娇嗔的味道。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沈再桥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缓慢而轻柔地问她，声线低回婉转地更像是一种叹息：“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他又问了这一句。
　　“嗯！”倪晓锦在他怀里快速地点头应着，喉咙因此一下子就有些哽咽了起来，她使劲地搂着沈再桥的腰，忍了老半天她才又略带颤音地回答他说：“是啊大叔，我都已经等很久了呢，等了很久很久了，等得我脚都麻了。”
　　沈再桥闻言便轻轻地推开了她。
　　听她说脚都麻了，突然就想起倪晓啸跟他说的倪晓锦是从二楼的窗口跳下来逃的。
　　他低头蹲下身，轻轻地抓起她的脚踝：“哪里麻了我给你揉揉吧……”可是，
　　“啊……”倪晓锦发出一声隐忍不住的低哼。
　　沈再桥眉头一紧，干脆拉起了倪晓锦的裤管，一看，果然，右脚的脚踝已经肿得就像个萝卜了，心头不禁就一抽，刺上了一阵酸痛不止的感觉，却又感到实在没有办法说什么。
　　倪晓锦讷讷地又硬是把脚缩了回去：“没事了没事了大叔不用担心，现在都好了。”
　　沈再桥却没有听她的，轻轻地又将她的腿拉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裤管放下来，然后起身说：“外面冷，先进去吧。”
　　“嗯。”倪晓锦吸着鼻涕欢快地应着，转身跟在沈再桥的后背，看着他取钥匙开门。
　　而就在门开之际，背后的倪晓锦却突然就重重地趴到了沈再桥的后背上，开始梦呓一般的喃喃出声：“太好了大叔，你终于回来了……大叔你知道吗，要是你再晚回来一会儿，小宝估计就得冻死了。”
　　沈再桥用力地咬着下唇，硬忍着被她额角顶到的肩伤，憋着气回头应了一句：“之前不是提醒过你，下次出门记得要带大衣。”可是话刚说完，他就觉得心底深处的某一块就被自己硬生生地掰落了一样，痛彻心扉。
　　“嗯，我知道了大叔。”她就那样乖乖地轻声应着，只是手里还是不放松，整副身体还是像只八爪鱼一样留恋在沈再桥温暖的后背上：“下次我一定会记得的了……不过大叔啊，我一直还以为你会在家呢，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回来的呢。”
　　
　　沈再桥微微一怔。
　　
　　“但现在看起来，我好像还是不够有那个魅力成为大叔最特别的那个女朋友嘛。”说完这一句，倪晓锦就突然将双手一抽迅速而果断地离开了沈再桥的后背，然后就偏过头又一次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沈再桥心头一颤，不禁微微轻叹：倪晓锦，你究竟，是为何而来？
　　
　　※ ※ ※ ※ ※ ※ ※
　　
　　“啸哥，放了沈再桥，不会有问题吧？”手下的表情略略有些担忧。
　　倪晓啸低垂眼眉没有回答。
　　除了小宝，沈再桥还有更多的软肋，无论握住哪一根，他都没有机会动弹。但是倪晓啸不同，他只有一根软肋，那就是小宝。
　　小宝没有平安回来的那一天，他只能留着沈再桥。
　　“那个姓周的……”过了一会儿倪晓啸开声问道。
　　“已经搞定了，啸哥。”
　　“嗯。”轻应，扬手让他退下。
　　
　　※ ※ ※ ※ ※ ※ ※
　　
　　进屋，关门。
　　沈再桥放下钥匙，径直走向置物柜，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红花油然后抬头叫倪晓锦过来。而直到这时，倪晓锦才看到沈再桥脸上的伤，便扭曲着表情捧着他的脸开始心疼不已地大呼小叫：“大叔你这是怎么弄的啊，跟谁打架了吗？”沈再桥撇过脸去：“别管了，一点小伤，先弄好你的脚再说吧！”
　　也不给倪晓锦反驳，就强硬地一把扯起她的手将她拉到沙发里坐下，许是他这长久不见的严肃表情吓到了她，这回倪晓锦没敢再任性，而是乖乖地坐在沙发里随他乱弄，只是表情还是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而且嘴里照旧到处跑火车：“啊大叔，你家的药品可真齐全啊，怎么就连治跌打的药水都有啊？难道沈大医生你平常还有打架的爱好吗？还有哦，医生到底是不是有火眼金睛啊，怎么一眼就看出我脚扭了呢？是不是戴上眼镜多了两只眼睛的人就是比普通人眼力尖啊？哈哈……”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兀自哈哈哈地笑着。
　　
　　可是笑，如果没人回应，那再美的笑，也只会变成尴尬。
　　
　　倪晓锦完全没料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笑也会变成这样。
　　
　　一阵强烈的鼻酸，让倪晓锦出手按住了沈再桥的手：“大叔，你怎么了？”
　　沈再桥却没有应，面无表情到几乎令人发指。
　　倪晓锦的声音渐渐就有些暗暗地发颤：“大叔……是不欢迎我来，是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大叔还是保持着令人抓狂的沉默。
　　倪晓锦就感到有些愤怒而难堪上来：“还是说，”她颤抖着再问：“还是说大叔本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一直以来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而已？”
　　沈再桥越发不理，只顾自默默地往倪晓锦的脚上擦药水，药水刺鼻，大叔的动作娴熟却一点也不温情。
　　“果然如此！！”这时，倪晓锦终于一声崩溃般的大吼，腾地一下站起身：“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像大叔这种人，根本就不会对任何女人认真，就算那个女人明天都要结婚了还向你示爱祈求你的施舍，你也照旧是毫不留情地断然拒绝，而我，一个你眼中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屁孩，居然还在这里傻乎乎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我真是太蠢了太贱了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沈再桥还是没有应她，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唯有之前一直在试图保持冷静的面色终于渐渐有些发青变冷。
　　
　　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从倪晓锦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看起来还真是情真意切啊，沈再桥眼见着倪晓锦还在拼尽全力地向他哭诉着：“大叔，我还以为，那一声小宝，就是你确认让我成为你女朋友的证明，我还以为，在医院的那个吻，就是大叔你愿意把我放在你心上的证明，我还以为，被哥哥带走的那个晚上，你会为我难过为我失眠为我想方设法地找我回来，我还以为，即使我离开了，你也会一直一直地等在这里，一直一直地等你的小宝回来，可结果，可结果原来什么都不是，原来这一切，全部都只是我的自以为是全部都只是我的自做多情而已！！”
　　
　　她表演地如此地真诚如此地生动，如泣如诉得简直可以媲美史上最凄美的穷摇大戏，可事实上，究竟有几分是真实的呢？沈再桥，就这样听着，沉默着，不反驳不劝解，像是置身世外，像是跟他，毫无任何瓜葛一样，倪晓锦哭着哭着突然就戛然而止了，而后，她几乎是悲愤地低吼出了一声：“大叔，果然还真是名不虚传的风流无情啊！……看来，是我错了，是我倪晓锦爱错人了！”
　　这，就是她对这场爱情的最终定论吗？这，就是她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而又失败之后气急败坏的临别之言吗？想到这儿，沈再桥终于站起身反口质问她，“你爱我？”
　　他凝眉看她，因为心痛，而令他视线经过之处一片灰暗，他奔近倪晓锦，用手捏住她的手臂，跟着就又一次沙哑着嗓音颤声问她：“你说你，爱我？”
　　
　　倪晓锦却不再回答，将嘴唇倔强地抿成了一条线，脸上依旧是一付绝不再轻易求饶低就的表情。
　　
　　这时，突然一股热血上涌，沈再桥便再也不愿做任何思考的，就将倪晓锦的身体用力地推至在了背后的墙上，跟着就在沉默而发狠地地盯视了她三秒钟过后，迅速地将自己的唇用力地压上了她的唇……
　　
　　他疯狂般地深深吸吮着，就像要将倪晓锦那温热而颤抖的唇当成一种可以任意控制的小玩意一样肆意而任性地把玩着。
　　
　　爱我？小宝，你说你爱我，那么，你是真的，爱我的吗？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逐渐加大了自己的力度……
　　
　　如此霸道的一个吻，几乎不让人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一边吻，一边还将手探入了倪晓锦的外套里面。而后，一路上行……
　　
　　如果是爱，应该就不会拒绝了不是吗？
　　
　　如果是牺牲，那么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可以牺牲到什么样的地步！
　　
　　可是，沈再桥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如果两样都不是，那他又该要怎么办呢？
　　
　　Chapter 28
　　热血继续上涌，几乎像烈火一般烧得整个大脑昏溃一片，心脏像野马似的狂跳不止，肌肉紧到发颤，嘴唇疯狂掠夺，而手掌也照旧蛮横无理地在女孩的身体四处攀爬与游走。
　　
　　可是倪晓锦没有逃。
　　
　　不但没有瑟缩，没有躲避，反而是紧紧地用手揽住沈再桥的腰用力地回应着他。
　　他们深深地吻着，唇齿相交，舌头卷在一起，疯狂地相互索取着……很显然，他们之间，还从未有过如此疯狂的一刻。疯狂的，让人看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假？
　　
　　无人可知。
　　
　　黑暗中，温度渐渐升高，正当沈再桥的手摸上了倪晓锦背后的内衣暗扣时，倪晓锦终于有了明显的身体一颤。沈再桥便停住手，几乎是有些艰难地移开了一些自己的唇，低头喘息着问她：“怎么了？”
　　倪晓锦也在频频地喘，而且脸很红，在听到沈再桥的提问时，她只来得及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一次？”他憋着气紧跟着问道，语气恢复刚刚那种有些刻意的冷漠，却又似乎隐含着一些其它的情绪。
　　倪晓锦的脸，居然越发地红了，而且还不停地闪动着她的眼睫毛。连吻都是第一次了，那种事还会有可能是第二次吗？她这样想着，就越发将头垂了下来。
　　“怕了吗？”沈再桥又问她，尽管气息温暖但声线却越显冰冷，只是不知为何，究竟还是略略带上了一点颤抖。
　　倪晓锦还是没有回答，在沈再桥的包围中缩靠在墙上显得越发小小的一只。
　　沈再桥咬了咬牙蹙了一下眉头，低头又轻柔地吻了她一下，而这次却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试探，然后他对她说：“如果不愿意就……”
　　但是他话音未落……倪晓锦已经将手臂又重新环上了他的脖颈，然后就用自己主动献上的一个长吻回答了他：“大叔，只要你要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沈再桥全身一紧。
　　
　　这话里，究竟有多少成份的真实？
　　
　　他望向她，用越发晦暗的眼神投向她的脸，看尽她脸上所有的表情，所有细微的变化，而后他在心底里又问了一次：倪晓锦，你究竟，是真的爱我，还是只是为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动机？
　　
　　……
　　“有屁个动机！！那只是一个傻丫头，一个再傻不过的傻丫头……”倪晓啸的话，此时突然在头顶处像雷电一般轰然响起，炸得沈再桥顿时一个激灵，所有的火，因此哧的一下全熄灭了。
　　
　　他终于还是放开了倪晓锦，往后退了两步，语气生硬地说了一句：“你走。”
　　
　　“什么？”倪晓锦愣了一下，表情顿时有些茫然，显然是有些被他这突然变化的态度弄懵了。“我叫你走！！！”沈再桥大吼一声，一时间竟吼得额上的青筋全都暴了出来，吼完，又走上来推着倪晓锦的身体往门口走去：“走走！！离开这里，离开我家，离开我！！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大叔！！”倪晓锦被他推得踉跄不止，失声惊恐地大叫。
　　
　　沈再桥却始终低着头，板着一张铁青的脸再也不开口，走到门口，就把倪晓锦用力地往外一推，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大叔！大叔！！”倪晓锦转身就开始敲门，一下一下，紧锣密鼓地敲，敲着敲着就变成了砸，“大叔！你快开门快开门啊！你听到了吗？你不开门，我就要撞进去了！！大叔，你听到没？”然后，她砸着砸着，大概是手没力气了就改成了用脚踢，可是估计右脚伤了也站不稳，所以没踢两下也就放弃了，“大叔，大叔……”她的声音，渐渐就带上了些哭腔，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踢到没力，所以好像连说话都没力了，虚弱得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叔，大叔啊，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难道，你是真的不喜欢小宝真的打算不要我了吗？”
　　
　　哭声让门后的沈再桥一下子抿紧了唇，他握着门把手，只是瞬间就将自己的眼眶逼到通红。小宝啊，不管这一切，是真，还是假，大叔跟你，终究还是不能在一起的啊……
　　他这样想着想着就滑坐到了地上，而底下那个一向脆弱的胃，这时就紧跟着疯狂地痛将了上来，他佝起背伸手按住那里，可以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那一阵一阵像钢刀转动一般的抽痛，简直犹如翻江倒海……
　　门外响起倪晓锦同样滑坐在地的声音，跟着，她呜咽着说：“大叔，你是真的不喜欢小宝吗？可是，为什么呀，大叔是为什么不喜欢小宝呀？为什么呀……”
　　沈再桥憋着气咬起唇将脸侧了过去，拼力地忍耐着剧烈的胃痛。
　　“大叔，小宝是哪里不够好，你告诉我我改，我通通改还不成吗？”倪晓锦还在门外不停地哭着：“大叔，大叔不要丢下我不要抛弃我好不好？小宝喜欢你……”
　　
　　“……喜欢你。”
　　
　　只这一句话，就已足够击垮沈再桥的心，他一时就有些冲动地反身将手覆上了门板，跟着又将脸贴了上去，仿佛这样，就等同于是跟倪晓锦在一起了似的，他闭上眼睛，在心里无声地狂喊：小宝，小宝，不要哭了小宝，不要再哭了……可是这样的话，他到底有没有足够的勇气走出这扇门后对他的小宝说呢？
　　
　　小宝，不管你是爱我，还是为了来报复我，当年在那个手术台上亲历了你父亲的死亡的人里面，也有我。
　　
　　就只这一点，就已足够让我离开你了。
　　而你，又如何能够真正地喜欢我？
　　如何能够坦然地接受我呢？
　　
　　他垂下头，一颗冰凉的泪珠，默默地从他镜片后的眼角处滑落出来坠在地板上，而后，他终究还是狠了狠心，站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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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站。
　　小童问姚佳如：“姨妈，我们要上哪儿去？”
　　姚佳如回头，面无表情地回答：“去找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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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再桥一路步履蹒跚地走回房间，刚一走到床边就突然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窗外的世界始终暴雨如注阴暗连绵。
　　
　　胃里一再地窜过像刀绞般的剧痛，在整个腹腔内漫开一股冰川般的寒凉，肩伤也在大剌剌地痛，断裂的骨刺像是随时都会从脆弱的皮肤内刺穿出来一般，疼得他不禁就呻吟出声……而在如此昏溃的大脑深处，闪现的，却始终是倪晓锦的脸。
　　
　　“嗯，虽然3字开头，但保养得还不错，看起来也就25岁左右的样子，鉴定结果，大叔原来是一个帅大叔。”
　　“我是在打算追你哎帅大叔。”
　　“我说大叔你不是那么小气吧，就算请我吃顿早餐又有什么的？我都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了，话说这叫礼-尚-往-来你懂不懂啊？”
　　“不行，大叔带病办事，我这个女朋友没理由不陪同。”
　　“已经在这里盖过章了，所以大叔是我的。”
　　“那是我的初吻。”
　　“那是我的第一个吻，我把它，给你了。”
　　“大叔，刚刚，你为什么要救我？”
　　“大叔是因为喜欢我才救我，还是，换成任何人都会救呢？”
　　“我是大叔的女朋友，所以当然想要有不同的待遇。”
　　“我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要做大叔的女朋友。”
　　
　　……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走到现在。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将会是一份多么美好的爱情？纯洁，完美得犹如纤尘不染的百合花，将值得所有人为之珍惜与呵护。但……如果是假的呢？
　　
　　可是，会是假的吗？
　　
　　那些在一起的时光，每一个彼此的注视，相映的微笑，互相的扶持，那些日日与夜夜，都会是假的吗？如果是假的，那么此时内心里的这些纠结与痛楚又是什么意思呢？
　　
　　大叔，我喜欢你……大叔，请叫我，小宝。
　　
　　小宝的笑颜美好得几乎令人心碎。
　　
　　想到这儿，沈再桥终于又睁开了眼睛，腾地一下跳起身，闷头向门外冲去……
　　
　　Chapter 29
　　沈再桥砰砰地拉开门，看见倪晓锦果然还没走，还跟之前等在门口时那样，抱着腿埋着脸，整个人，缩成一个小小的肉球。
　　黑暗中，只看得见她的一个虚廓，和那一头亚麻色短发部份翘起的发梢。
　　小小的身子，分明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踉跄地冲过去，站到她的面前。
　　她吃惊地抬起头，但没过一会儿，便带着满脸的泪痕嗔笑起来：“啊……我就知道大叔你会舍不得我了……”
　　无言。
　　任是眼眶涨痛，各种各样的话语堵在胸口处就像脱缰野马一般想要怒吼着冲出来，却又在这一声“啊，我就知道大叔你会舍不得我了……”中败下阵来。
　　沈再桥伸出了手，淡淡地说了一句：“起来吧，地上凉。”
　　倪晓锦立马就笑得一脸花团锦簇，拍着屁股欢天喜地地站起来，然后将手放进了沈再桥的手里。
　　沈再桥依旧是冷着脸，却又，轻轻地握紧那只手，可刚刚提起脚走，却没料到……
　　
　　蓦的一下，后背袭来一道重压，倪晓锦的脸，再一次贴在他的后背上……滞住脚步，她从喉咙口发出了一道几乎像叹息一般虚飘无力的声音：“大叔啊……小宝，走不动了……”
　　
　　沈再桥顿时一惊，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到背后的压力一下子松脱了并朝地上滑落了下去……
　　
　　“小宝！！”
　　
　　※ ※ ※ ※ ※ ※ ※
　　
　　大巴车上。
　　小童仰着小脸一脸兴奋地问姚佳如：“姨妈，我爸爸是谁？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比沈叔叔帅吗？他跟沈叔叔一样好吗？他会比沈叔叔还要疼我吗？”
　　姚佳如回头看了小童一眼，伸手挽过了小童那副幼小的肩，将脸贴上她毛茸茸的头顶。
　　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通红的一双眼睛，始终只是静静地看向车窗外的那一团如墨漆黑。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
　　
　　※ ※ ※ ※ ※ ※ ※
　　
　　废了一只手的人果然是没什么力气，只能用左边身体半扛半拖地把倪晓锦带进屋后又放上床的沈再桥，此时实在是有些被自己打败了，只这么两三分钟的路程，就已让他喘气连连，而且半边身体都已经快要麻痹掉了。但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了。他俯下身，急切地唤：“小宝，小宝……”
　　却见倪晓锦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睫毛不停快速闪动着，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微弱。
　　沈再桥拧眉伸手覆上了她的额部，果然是有些烧，便叹口气急急忙忙地转身去找退烧药了，一直到喂她喝药的时候，倪晓锦还是没有醒，频跳着眼皮，嘴里喃喃不止，“大叔……大叔……”
　　沈再桥只觉鼻尖一酸，心情越发难以自持，不知不觉间就将手轻抚上了倪晓锦的面颊，而当指尖轻柔划过之处，眼光却似漫漫长河一般无限地流连打转，倾泄出了数不尽的暧昧与缱绻。
　　小宝，你是让我留你，还是让我不留你？
　　想着这一句，沈再桥终究还是颓下了身，滑坐在了床沿的地上。
　　
　　一夜暴雨。
　　
　　清晨雨止，阳光却变得异常耀眼，灼灼地刺入窗框，爬在墨黑的床单上，闪现烁烁金光。
　　倪晓锦醒了，睁眼，缓慢地撑起上身，却发现床边坐着沈再桥。
　　
　　他整个人缩着，一手搭在身上，一手还虚握着一条白毛巾，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紧蹙着眉头一付紧张的模样，沉睡着，却明显并不是适意的沉睡，显现一付虚弱疲惫的样子。
　　
　　却依旧是，帅气逼人，光芒耀眼，直入人心。
　　
　　倪晓锦也不动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线，而眼瞳却是越发地幽黑清亮，带有一丝隐含不住的贪恋。
　　
　　“呃……咝……”
　　地上的人，这时突然发出一声低吟，跟着身体就有些不安地扭动了起来，虽然眼睛还闭着，可是手却已经轻车熟路地一路探向了胃部，并且毫不犹豫地插了下去……这人！
　　倪晓锦顿时眉心一皱从床上一跃而起，两步跳到沈再桥跟前不住着急地低声喊他：“大叔，大叔，你又胃疼了吗？我去给你拿药……”
　　可是话音刚落，手腕却冷不防被人轻轻抓住，她转头，看见沈再桥已经睁开了眼睛。
　　眼里布满血丝，一看就知道是严重的睡眠不足，脸色也是一付病恹恹的毫无生气的样子，倪晓锦莫名其妙地就有点想哭，又慌忙低声说道，“大叔乖，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药。”她的语调是平日里少见的低柔婉转，而且一边说着，一边好像还不敢跟沈再桥对视似的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显得一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转变，但这究竟，又是因何而起的转变呢？
　　沈再桥一手拉着她，一手又轻轻托起了倪晓锦的下巴，表情复杂地仔细地看她。
　　这种看，更贴切地来说是端详吧，是细细的端详，是想要将她一眼看穿的端详，却又有其它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纷繁含意。
　　他就这样认真地端详着倪晓锦，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出一句：“倪晓锦，我已经知道你是倪伍阳的女儿了。”
　　一听这话，倪晓锦的一双黑色大眼睛瞬间像被火石点亮了一般瞪大了起来，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这样想着，心就一下子沉了下去，跟着很快，她眼里的目光就变得频频闪烁，仿佛那里被戳进了一大堆尖锐棱起的星星，又痛，又冷。
　　“而你，应该也知道我是谁，对吧？”沈再桥继续慢慢地说着，而且声音也渐渐越发虚冷下去：“当年你父亲的心脏手术，我也是当事人之一，当时，我还是一名医大的实习生。”
　　
　　“那台手术难度很大，我想你也知道，你父亲得的是一种很罕见的遗传性心脏病，在手术之前，关于所有术中术后的风险都是跟你父亲本人谈过的，手术同意书也是他本人亲自签署的，应该说，不论那台手术最终成功与否，你的父亲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没有一个医生，会故意让自己的手术失败的，所以我想说，对于你父亲的去世，我们当时所有在场的医生，都感到非常遗憾也很难过。”说到这儿，沈再桥顿了顿，他的眼眶这时有些明显地泛红，像是过去的那些遗憾和难过又重回到了他的体内似的，但实际上，是底下的胃部又开始了一抽一抽地疼，让他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所以他抿了唇，想缓口气再说。
　　
　　而面前的倪晓锦始终保持沉默，表情凝重，脸孔发白，眼里微光闪烁。
　　
　　沈再桥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有暗中地观察她的表现，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些什么，可结果却令他越发坠入糊涂之地。“倪晓锦，你其实，就是为了当年的这件事，才特意找上我的，是么？”
　　
　　翻山跃岭，百转千回，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一直堵在胸口里的这个问号，现在总算把它丢出去了，可是，明明应该是要一种解脱的感觉的，却又不知为何带来的是一种更加饱含痛楚的窒息。
　　
　　也许人生总是有这样的时刻的，说是死，不说也是死，转来转去也终是难以逃脱，大概，这就叫宿命吧。
　　
　　……
　　
　　“大叔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啊？”过了许久，倪晓锦终于有所回应，脸上的表情竟是一副很受挫的样子，咬牙切齿的强忍怒火地问他：“大叔你这么问我的意思是，我是特意找上你要跟你报仇的？”
　　“难道不是吗？”不料沈再桥却紧声跟上，一双仿佛了然一切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就像只警觉的猫一样半眯起来，嘴角同时也挂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蔑笑。
　　
　　一听这话，倪晓锦便越发像是被戳到痛处一般跳起身急急忙忙地大吼出来，“原来我在大叔心目中就只是这样一种人！！”吼完，眼眶已是急剧地泛红，却再无二话迅速就转身离开。只是脚上的伤让她的脚步多少显得有些踉跄而狼狈，一边走，一边还抬起手臂狠狠地在脸上擦了一把，狠狠的。
　　喉咙一阵抽搐，沈再桥却硬是闭着嘴巴咬牙将它忍了下来。
　　不要示弱，不要妥协，就这样放弃，离开，刚刚好。
　　倪晓锦的脚步声渐渐隐去，直到大门被她用力地打开然后又用力地带上，沈再桥这才跃然起身踉跄地冲进了卫生间张口吐了起来……
　　
　　眼泪被呕吐失力地挤出了眼眶。他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按在胃上，耸着肩膀就像一条狗一样不住地喘息。胃里针状弥漫的疼痛就像毒蛇一般阵阵撕咬，但实际上，却仍及不上心痛的半分半毫。小宝，小宝……某道声音在胸口里不断地横冲直撞着，不断传来沉闷的疼痛感。
　　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音，沈再桥倒水漱了漱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大叔，小宝不是那种人。”
　　面无表情地按掉，开始卷衣袖刷牙洗脸。
　　手机又响：“大叔，我知道父亲的死不是你们医生的错。”
　　洗漱完毕，按掉，打算打电话给周建，信息提示音又响，“大叔，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我是因为真的喜欢你才要跟你在一起。”
　　飞动手指越发用力地按掉，然后拨通了周建的号码，嘟嘟嘟……手机里响起一串忙音。
　　奇怪，昨天还只是没人接，今天怎么就关机了？
　　一股不详之感瞬间腾起，刺得脑皮阵阵发麻，不-会-吧……几乎是触电般的反应，沈再桥迅速跑回房间穿起外套冲出大门。
　　门边的倪晓锦原本还蹲在地上拿着手机在发短信，开门的响声惊得她顿时就比仓鼠反应还快地跳起身，张口就喊了一声：“大叔！”
　　沈再桥拧眉怔了一下。
　　一瞬间只觉得有股强烈的冲动，很想一把掐住这个女孩儿的领口冲她大吼：“够了吗够了吗我说你们够了吗？就算是我们医生失误，那你父亲的一条人命就有那么特别值钱吗？凭什么要让这么多条的人命再为你们陪葬？凭什么凭什么啊！！！”
　　
　　Chapter 30
　　可是沈再桥什么都还没说，就已经听到倪晓锦再次开口说：“大叔，大叔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如果很急的话，我可以帮你开车送你去哦，别看我小，我驾驶技术很不错的，而且我也有驾照……”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明显勉强的热情，却又稍稍带上了一点小小的不明显的怯意，只是一双眼睛照旧是亮晶晶亮晶晶的，越发衬得脸上的表情纯白如纸灿若幼花。
　　她的这一派纯净，真是让人有恍如昨日的感觉，可是，这到底，已不是昨日了啊……
　　“不用。”沈再桥生硬而冷漠地丢下这一句就打算管自己走了，谁料……
　　
　　手臂被人轻轻地扯住了。
　　
　　跟着，就是一张越发显得讨好般的笑脸，轻轻地靠进他的上臂处，像只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磨蹭着说：“大叔，大叔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知道我还不够好好不够有资格能当上大叔的女朋友，但是大叔也别不给我表现的机会嘛，只要大叔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保证能让大叔重新喜欢上我的！好不好嘛大叔……”
　　“倪晓锦！”沈再桥一时回转头喝断她，声音里已满是隐藏不住的愤怒与无奈，这个小孩，到底是在干什么？
　　
　　可他这样看着她，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她这样，一再地祈求与自己和好，即使是真的，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这一件命案又岂是可以视而不见的？
　　
　　倪晓锦的眼睛渐渐红起来，却又继续可怜兮兮地颤动着嘴角边讨好的笑意：“好了啦……大叔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老是要害羞啊，还真不像传说中的情场浪子的作风哎……”
　　沈再桥被她这样一再逼的，干脆就反手扣住她的手再次将她推至在墙边靠着，他的眼神就像浓雾一般沉痛地暗下，声音颤抖：“倪晓锦，你确定你要这样做你确定要跟吗？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你知道我接下来想要干什么吗？”
　　倪晓锦被他顶在墙边，不说话，也说不出话，只是拿一双乌黑大瞳努力镇定地看着他。
　　
　　“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倪晓锦！”沈再桥颤颤地吼出这一句，抓着倪晓锦的手也跟着有些颤抖了起来：“当年参加手术的医生中，现在已经死掉两个人了，要我跟你说得再明白一点吗？这件事，应该全部都是你哥哥倪晓啸做的！！他正在，一个一个地解决掉这些个当年将你父亲断送在手术台上的人，而且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我。但是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懂吗倪晓锦，因为我问心无愧！！”
　　
　　倪晓锦还是不说话，只是眼底，到底还是渐渐泛出水意来。
　　
　　“但是现在，他可能动了周建。”说完这一句，沈再桥的手却又一下子松脱了，跟着，头也无力地低垂了下去：“可是周建跟这事没关系的，他没有参加那台手术，他根本就是一个局外人你哥哥他，凭什么动他？”
　　
　　他一个人吼到咻咻喘气，整张脸越发惨白下去，心里疯狂痛苦纠结着，一股像火山岩浆一般滚烫的愤怒想喷发却又实在无处喷发！“我帮你，我帮你吧，大叔。”脱离了沈再桥的掌握的倪晓锦这时终于轻轻出声，语气平淡如水：“大叔，我陪你去找周医生，好不好。”
　　沈再桥瞬间抬头，几乎惊怔：“倪晓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倪晓锦接口，“我知道。可是，正像大叔你所希望的那样不想你的朋友周医生有事，我同样，也不想要我的哥哥出事。”倪晓锦一边说一边就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沈再桥，眼底一片澄净，跟着，她又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这件事真的跟我哥哥有关，那么我想，我更应该跟你一起去阻止这一切。”
　　
　　沈再桥的眉头皱起来，心底越发迷茫了，他扯起嘴角无法置信地轻吐一句：“可是你，如果选择跟我在一起，不就等于是背叛了你的哥哥？”
　　
　　倪晓锦垂下眼眉，语气越发冷淡地说：“无所谓背叛吧。”她瞥他一眼，神情中似有不屑：“再说了，他只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而已，也算不上是什么至亲，更何况，我这样做其实才算是真正地帮他了，大叔你说是不是呢？”
　　
　　沈再桥应不出来，一时间感到头更加昏了。
　　小宝，啊小宝……他按了一下额头，略显疲累地抬起眼角，用一种几乎是审视一样的目光看了看面前的倪晓锦。面前的这个女孩，依旧是脸庞稚嫩，笑容无邪，可说的话，却又是头头是道让人无从反驳。只是，总是有某层无法捅破的隔阂让沈再桥再也无法像当初那样，对她全盘接受了吧。
　　可他还没来得及推拒，倪晓锦已经再次抄起他的手臂，嘴里说着：“走吧大叔！”却不想这一下的用力便牵扯到了他的肩伤，令他当场就闷哼了一声，痛苦地向前弯了弯腰……“怎么了大叔，肩上的伤还很痛吗？”倪晓锦惊呼。
　　
　　全都是拜你哥哥所赐啊这只手估计得废了！接下来也就动不了外科手术，也就不会再把人弄死在手术台上了……啊？这样想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抵销一点对你的歉意呢小宝？沈再桥不禁泛起唇边的一抹苦笑颤颤着直起上身，却又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声：“石膏碎了。”
　　
　　“啊？这怎么搞的？”倪晓锦越发瞪大眼睛惊呼，心疼之色一览无遗，几下就扒开了沈再桥的衣服，刚一看到伤口，眼睛就又涨红了起来：“是我弄的吗？是我昨天趴到你背上把它弄碎的吗？对不起啊大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大叔很疼吗？很疼很疼吗？”她的眼里，几乎流露出像亲人一般不舍的痛楚，真真切切的，直指人心。
　　
　　“很疼……”他答，而后继续深沉地看向她。
　　
　　泪水居然就那样子猛烈地冲出了她通红的眼眶：“对不起，对不起啊大叔……”
　　
　　他扭起眉头，微微抱怨：“你把止疼药拿走了，所以，就只好一直让它疼……”
　　
　　一时不及，竟然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不过半秒，沈再桥就知道自己是又在犯糊涂了……只是，只是，面前这张因为他的疼痛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宝的脸，实在是让他有些无法自持了啊……不管是目的，动机，可能一切都是假的，只是这眼泪，总会是真的吧？
　　
　　“对不起，对不起大叔，要不我这就给你去楼下买吧……”倪晓锦说着，已是一转身想要往电梯口冲去。
　　“不用了小宝。”背后却传来了沈再桥沉沉的低语，然后就是手腕被扯住，身体被拉回，两张脸倾刻就是近在咫尺的相望，一股温热涌上胸膛，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一句：“如果有这个，就不会疼了……”
　　说完，话音隐去，唇瓣落下，体温在黑暗中暖暖地相互侵袭，一个温柔的却又不失霸道的吻终于将这两人再一次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某种渴望，一触即发！
　　
　　此时，选择沉默，也许比任何的呐喊都来之有效，谁说，这不是一种暂缓疼痛的方法呢？毒品的出现，不一定就是罪恶的死亡，也有可能会成为医用的麻醉剂为病人解除了巨大的痛楚。
　　好吧，即使是被报复，他沈再桥，也是有那个义务让她报复的吧？小宝，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吻完过后，面前的倪晓锦已是双眼迷离脸泛红潮，却又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在傻傻地怔了两秒之后，她突然就卷起了唇边一道得意而调皮的微笑：“啊，你看吧，我就知道大叔你是喜欢我的。”
　　
　　沈再桥不禁哑然失笑，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哼！”倪晓锦恢复生气，又开始翻白眼：“大叔你们这些老人家啊，就是死鸭子嘴硬口是心非，总有一天啊，我会让你受到严重的教训的，哼！！”可是说归说，跟着她很快又恢复了愉快的表情笑得宝光璀璨地对沈再桥说：“不过在这之前呢，我一定，一定要先让大叔深深地爱上我才行！！”
　　
　　沈再桥继续看她，半眯起眼睛冷然一笑：“好啊，那你尽管来好了。”
　　
　　倪晓锦便又笑，一边笑一边就轻轻挽起沈再桥的手臂，陪着他走向电梯。
　　
　　结果，小屁孩果然没有吹牛，开车技术的确是不错，本来胃里在一直难受的沈再桥还担心自己一定撑不住会吐的，没想到，却是一路平安到达医院。
　　停车，倪晓锦甚是得意地转过脸来等待着沈再桥的夸赞。
　　谁知他正埋着头用一只手困难地解安全带，半点屁都没想到要放的。
　　倪晓锦嘟着嘴凑过身去帮他解：“大叔都不夸夸我咩？”
　　沈再桥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夸什么？”
　　“夸我的驾驶技术啊！”听到回应，倪晓锦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眉眼弯弯地又开始嘻皮笑脸。
　　沈再桥还是面无表情，一边打开车门一边丢下一句，“能考驾照这是基本要求，除非你那驾照是花钱买来的。”说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管自己走了。
　　“大叔！！”倪晓锦气呼呼地喊了一声也迅速地下车锁门，背起包蹬蹬蹬地赶上了沈再桥，一把抄起沈再桥的手臂跟以前一样紧紧地挽住：“大叔你又来这一套，其实心里是很想夸我的是吧，又怕我这种小屁孩经不起夸会翘尾巴是不是？啧啧啧，老人家就是老人家，老谋深算老奸巨滑心思这么重！”
　　沈再桥忍不住就回头敲了一个爆栗送给她：“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倪晓锦用手捂头，嘟嘴眯眼继续死撑着耍无赖：“大叔难道不是吗？明明每次都那样，嘴里什么都不承认，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吧，哼，死鸭子嘴硬！”
　　沈再桥沉下脸装生气，鼓着嘴巴甩开了倪晓锦的手，回头毫不客气地低喝：“那你还跟我这种老人家在一起？”
　　倪晓锦听完一怔，却很快又嘻嘻一笑，继续伸爪攀住沈再桥的手臂，一脸谄媚地说：“那我就是爱嘛，有什么办法？还好大叔是个帅大叔，不然我可能就要好好地考虑考虑了……”
　　噗！
　　这下，沈再桥终于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到他笑了，倪晓锦脸上的笑意也就跟着发亮了，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一点地闪闪发光，漂亮极了。
　　
　　如果时光就此停住，也许我们就可以永远地深陷在此时此刻的美好里，忘记一切的恩怨与繁杂，只记取彼此之间这份美好的喜悦之情。
　　
　　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吧。
　　
　　想到这一句，沈再桥的笑，渐渐就冻结了，他收起笑意，低声地对倪晓锦说：“好了小屁孩，你别成天跟着我了，难道你不打算去上学了吗？”
　　
　　Chapter 31
　　沈再桥这样子突然问到上学的事情，让倪晓锦眼中的他顿时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标准的30+大叔样，这让她忍不住又开始耍起调皮来，“那个……大叔啊，”她吞吞吐吐地说着，故意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怯怯地问道：“如果我跟你说，我编了自己生了重病的理由跟学校办了休学手续，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小孩然后来骂我啊？”
　　沈再桥立刻板脸：“你说我会不会骂呢？！！！”
　　倪晓锦乖乖垮下脸：“就知道了，唉，果然大叔就是大叔，一点也不可爱啊不可爱……”她一边说一边还摇头晃脑。
　　气得沈再桥简直七窍生烟，气急败坏地大吼：“你管我可不可爱啊！马上给我回学校去！！！一个小孩子成天不上学在街上晃荡，像什么样子！！！”
　　“哧……”谁知倪晓锦不但没被他的责骂吓到，反而还冲着他亮着眼睛吐舌头做起鬼脸来：“帅大叔，老大叔，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不可爱啊不可爱，真顽固啊真顽固……”一边说一边还往后倒退着逃去。
　　沈再桥只好装生气站在原地。
　　
　　阳光，照在他线条绷紧的脸庞上，越发生就一种熠熠生辉的俊美。
　　
　　倪晓锦见此情景立马就摇着尾巴跑回来哄他：“哎哟大叔你别生气嘛，生气会变老的哎，像大叔这么帅的人，要是变老了变丑了，那该有多可惜……”
　　“倪晓锦！”沈再桥简直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人家逗你玩的啦……”倪晓锦这时终于恢复正经，眨着大眼睛一脸认真地说：“等我陪你看完肩上的伤，我就回学校了好不好？”
　　
　　“真的？”大叔一向老奸巨滑，此次更是绝对不让小屁孩蒙混过关。
　　
　　“嗯。”倪晓锦乖乖点头，可是跟着她又补了一句，这句就差点没让沈再桥吐血了：“不过，休学手续不知道好不好撤销的？话说这个时候好像都快放寒假了，说不定老师也会说哦那算了吧算了吧，还是下学期再来吧……”
　　“倪-晓-锦！”老人家终于被彻底地激怒，变成了一位张牙舞爪的暴力狂大叔。
　　
　　就这样嘻嘻哈哈地闲聊打屁着，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似的，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倪晓锦挽住沈再桥的手臂将脸侧埋在那上面，跟着他的脚步，一摇一晃地向前行进，大叔的体温暖在脸庞上，大叔的气息围绕在鼻间处，而这样相拥的日子，究竟还会剩多少呢？此时，谁也没看到，倪晓锦轻颤的眼睫毛下那些已完全无法掩饰的灼灼欢喜与沉沉贪恋，就像这阳光之下的尘舞一般狂乱而又虚渺。
　　
　　五分钟之后，倪晓锦发动痴缠攻势跟着沈再桥一起进入了骨科治疗室。
　　大叔一向对小屁孩没办法。这是沈再桥最终对自己的妥协下下的注解。
　　
　　重新拍片，拿到片子后医生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坐在椅子上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对沈再桥交待：“右肩千万别再使力或是受伤，多次伤害绝对会影响愈合情况的，你看，这原先的裂缝还没长好，反而又歪去了半公分，再不小心的话，恐怕会留下后遗症，那就不好办了。”
　　沈再桥一直没说话。
　　却再一次见到倪晓锦在一旁急得就像只热窝上的蚂蚁：“你看你看，怎么这么不小心的，叫你要好好休息呆在家里养的，你就偏偏成天要往外到处跑。”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那么像老妈管小孩？医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沈再桥不住地忍笑。沈再桥也笑，但是眼里，却多了一份难掩的欢喜。
　　重新处理伤口打石膏，沈再桥倒是一派云淡风清气定神闲，表情从容得堪比董存瑞黄继光，就是有点受不得蹲在他面前的倪晓锦摆出的那一副已经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不了就别看，丢人现眼的。”
　　“大叔你可真能忍啊！你都不疼的吗？”倪晓锦扬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目光里毫不掩饰地流露了那么多强烈的不舍与心疼，嗯，好像，还有一些愧疚什么的。
　　沈再桥轻轻一笑，捏了一把她的小脸：“笨蛋，我又不是死人怎么可能不疼？”
　　“那你还……”
　　沈再桥抬头看了护士一眼，然后又转回来冲倪晓锦眨了眨眼睛：“在美女面前嘛，总要维持点形象是不是？”
　　“啪”！一记粉拳刚砸过去，却又被沈再桥的大手给紧紧地抓住了。暖暖的被握住，大叔的手，依旧是那样的有力，倪晓锦咬着唇赌气似的看着他，却又很快飞红了一张小脸。
　　沈再桥也在低头看着她。
　　
　　一时无声，只有这彼此间眼神的交换，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就这样默默地相互传递着，静静体会着，各自收藏着。可是，却也有太多的东西，也在同时间无声地流失着，背叛着，抛弃着吧。
　　
　　倪晓锦突然就将脸侧着扑在了沈再桥的大手上，嘴里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哥哥，不知道你，能不能不要让这个人死？
　　
　　而在大叔心里想的是：小宝，不知道你，最后想要让我怎么死？
　　
　　借着肩部的伤情跟院长请了长假，院长虽然面有难色，应该是担心无人接替沈再桥工作的班，但一看到他的伤便也没说什么了，颇为情真意切地说了几句诸如好好休息养好伤争取早日返回工作岗位这类的话之后，沈再桥便点头道谢然后就出来了。
　　“接下来要上哪儿？”倪晓锦小心翼翼地挽着他的左胳膊，一边走一边问。
　　沈再桥并没有马上应她，而是侧转头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沉着声说：“小宝，我想去调查这件事，关于张医生的车祸，关于老院长的自杀，我想去各个部门再去查一次。”说完这句，沈再桥略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倪晓锦的表情。
　　谁知倪晓锦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不但没有回答，还在兀自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玩。
　　沈再桥皱了皱眉，“小宝，你还是确定要跟着我？”
　　倪晓锦抬起头，勾了勾唇角淡然一笑：“当然了！都已经跟你说过八百遍了，要跟要跟要跟，跟到死都要跟！大叔难道是有健忘症不成？”
　　“可我要是真的拿到了是你哥哥害死他们的证据，你怎么办？”
　　“那我就跟你一块儿报警抓他呗。”毫不犹豫的回答。
　　沈再桥干脆停下脚步逼近她：“小宝，那可是你哥，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顾忌他？”
　　倪晓锦却摇头：“说什么顾忌？难道我这样做不对吗？在他犯下更大更深的错误之前，及时地劝他悬崖勒马拉他回头是岸啊难道不是吗大叔？”这样说着倪晓锦还看了他一眼，沈再桥看她那一双硕大浑圆的眼睛里坦坦荡荡的，半点隐晦的意思都没有，清澈如泉一眼至底。
　　沈再桥便住了口，再也不多说什么了：“那走吧，开车送我去周建家。”
　　
　　听了这话，倪晓锦这才终于轻松地笑了出来，而这笑容里，竟也是半点心机都没有的至净至纯，让人难免心动如潮。
　　只可惜，一转身，这笑，便像蛇一样快速地隐去了，背着沈再桥，倪晓锦的眼眶里，终于还是隐忍不住地浮上了两点暗暗的星光。
　　
　　※ ※ ※ ※ ※ ※ ※
　　
　　“啸哥，陈哥的手下今天又在场子里闹了。”
　　“照原样打发。”倪晓啸依旧立在窗前头也不回地下令。
　　“可是，这都已经三天了，陈哥天天叫人这么闹，绝对是有意的，啸哥你不打算……”
　　“我说了，照原样打发！”声音越发冷酷，也不等手下再回应，便已举起了手，可是手至半空，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事，迅速转身问道：“那个姓姚的女人……”
　　“好像已经去了。”手下回复。
　　倪晓啸这回便是真的扬手让他退下了。
　　风，狂啸着从窗口倒灌而入，几乎快要将窗前之人整个的往后掀翻……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已经虚到这种程度，倪晓啸伸手撑在窗框上，低头捂胸微微地喘息，额上一双漂亮的浓眉紧紧地拧着，看来，计划加快的决定，是正确的。
　　沈再桥，三天之内你如果再不把小宝送回来，那么我将当众宣布你的死期！
　　
　　※ ※ ※ ※ ※ ※ ※
　　
　　到了周建的公寓，按了半天的门铃也没有人应。
　　倪晓锦偏头问他：“大叔你刚刚确定问过了同事，周医生没去上班？”
　　沈再桥点头：“刚好他这两天是轮休，所以他没去上班也很正常。”
　　“那周医生会上哪儿去呢？”倪晓锦喃喃地这样问了一句。
　　沈再桥眯起眼睛看了看她，眉端再次蹙起。
　　“大叔，周医生电话多少，让我再打几次试试。”倪晓锦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等着沈再桥报号。
　　谁知沈再桥却突然按下了她的手：“算了。”
　　“大叔……”
　　“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沈再桥淡淡地说，声音听起来果然像是很饿了的样子，虚软无力地不得了。
　　“哦哦哦，好啊，那我们就先吃饭，也是的，人是铁饭是钢嘛，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干活呢是不是？”倪晓锦赶紧就顺势用力地打起哈哈，试图排遣一些大叔眉心里的隐忧与烦恼，挽起沈再桥的手，她已经在开始联想她的用餐大计了：“大叔想吃什么？吃饭还是吃面？吃饭的话要吃些什么样的菜呢？粤菜还是本帮菜？海鲜多还是蔬菜多？口味要咸的还是清淡的，啊啊啊，大叔胃不好，还是清淡点好了……”
　　
　　Chapter 32
　　可是罗嗦了这么多，最后沈再桥却是被倪晓锦拉进了一家粥铺。
　　老字号的一家店，店内装饰古朴淡雅，沈再桥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的，没想到表面看起来是一个那么青春时尚的小屁孩，居然还会知道这么一家像是只有老头老太太们才会来的清粥小店。
　　一碗白粥，一碗皮蛋瘦肉粥，几碟招牌小菜，看似简朴清淡，但是碗里的清粥米粒软糯米香四溢，却也是不负老字号的盛名。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大叔最适合来这里吃！”一边帮沈再桥吹凉热气腾腾的粥，倪晓锦一边这样说。
　　“我就有这么老古董？”大叔颇有些酸溜溜的回应。
　　噗哧！这回是换倪晓锦忍不住笑喷了，于是调羹里的米粒都被她喷了出来散落在红木桌面上：“大叔，您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可乐啊……”
　　沈再桥瞪她一眼，再不说话，顾自闷头喝粥。
　　
　　还是老样子喝得很慢，一口一口地轻吹慢送，细细地咀嚼，缓缓地下咽，原先冰凉的胃，现在终于慢慢地有了一些温度，懒懒地蠕动了起来。
　　
　　周建，周建，你这个笨蛋到底是去了哪里？之前你也不跟我说你那个公安局的朋友到底是谁，害我现在都没办法找这人去问他去，如果你是因为帮我去查倪伍阳而出事的话，叫我怎么对得起你？一想到这儿，胸口顿时一股气血上涌，顶得沈再桥猛烈地呛咳了起来，咳咳咳……
　　
　　倪晓锦立刻就嘟着个小嘴像只小雀一样奔过来：“哎哟大叔哎，大叔难道是小孩子吗？怎么喝个粥也会呛到啊？”她一边拍背一边念：“大叔果然是笨死了，可平常偏偏却要装做一副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很聪明的样子，其实，是专门拿来骗我们这种小孩子的吧？”
　　
　　咳咳咳……咳着咳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沈再桥便拿手轻轻拨开了倪晓锦，“你吃，我去去就来。”说完，就转身奔向洗手间了。
　　倪晓锦也就听话地没有跟上去，静静地看着他离开后，便重新坐回到椅子里，拿着勺子在碗里搅啊搅啊，而后挑出一颗瘦肉放入口中，她开始缓慢而坚韧地咀嚼了起来。
　　
　　趴在洗手池上只呕了两口，沈再桥便硬是压下了胸口处的翻涌，忍住了没有再吐，想着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办，无论如何也要保证自己的体力，可是一抬头看见镜子中那张苍白的脸，沈再桥难免还是觉得有些无力，但最后还是鼓了鼓嘴巴给了自己一个坚定的眼神。
　　
　　走出去重新落座，沈再桥继续努力吃他碗里剩下的白粥，动作虽慢，却很用心。
　　倪晓锦抬头看他，目光不瞬：“大叔要是难受吃不下就不要勉强吃了吧？”
　　沈再桥怔了一下。
　　
　　“大叔要是难受吃不下就不要勉强吃了吧？”
　　
　　这样的一句话，如果往深了想，是不是有着另外一层意思，大叔要是查不下去的话，还是不要勉强再查下去了吧？沈再桥抬头看了一眼倪晓锦，心口一硬，遂化成轻轻一笑：“不会。”
　　
　　他看见倪晓锦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眸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无论表面如何勉强地维持着清澈明亮，却终归还是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所在，这让他多少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而倪晓锦的眼里呢，更多的，是心疼罢。
　　
　　※ ※ ※ ※ ※ ※ ※
　　
　　“姨妈，你是说，我的爸爸，就住在这个家里？”站在公寓门前，小童仰起小脸问姚佳如。
　　
　　姚佳如的脸，发生了一道轻微的抽搐，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按动了门铃。
　　
　　※ ※ ※ ※ ※ ※ ※
　　
　　一碗白粥总算吃完，沈再桥搁下汤匙，稍微往后一靠略作休息。
　　现在他得想想，下一步要先去找周建还是先去查一下张医生的车祸的认定结果。
　　手机响起来，拿出来一看，竟是佳如：“佳如？”
　　“再桥，你不在家？”
　　“唔，我在外面吃饭。”
　　对方一阵沉默。
　　“怎么了？你在哪里？”沈再桥皱眉再问。
　　“我在你家门口。”
　　
　　※ ※ ※ ※ ※ ※ ※
　　
　　“姨妈，你说我爸爸，是沈叔叔？”看着姨妈接完电话后，小童瞪大了眼睛，小小的脸上，飞上了一层不知是惊慌还是欣喜的表情，小脸蛋迅速地红了，急急地揪着姚佳如的衣袖问道：“姨妈，你说沈叔叔是我的爸爸？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姚佳如还是什么都没答，只是蹲下身轻轻地抚了抚小童的脸颊，而后在唇边勾起了一抹惨淡无色的笑。
　　刚刚她对沈再桥说，我带小童来见你，有事跟你说。
　　她知道沈再桥一定会很快就回来的，他最疼爱小童，把她交给他，最为放心不过，而且她想，如果是她妹妹佳尼，也一定会同意让她这么做。
　　
　　五年了，血海深仇，终归要到了全盘清算的时刻了！
　　
　　※ ※ ※ ※ ※ ※ ※
　　
　　倪晓锦已经尽全力将车开到最快的速度，但是副驾座上沈再桥还是不停地问：“能再开快一点吗？再快一点？”
　　倪晓锦回头一看沈再桥的脸色，顿时就拉下脸来喝道：“大叔，再开快你肯定又会吐的！”
　　“不会，不会，你只管自己开，我没事。”沈再桥拧眉看她，眼神略微有些祈求。
　　倪晓锦咬了咬唇：“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你坐好。”
　　
　　其实倪晓锦说的没错，刚刚勉强喝下了那一碗粥，如果说静坐休息一会儿的话应该是会没事，但现在身在摇晃不定的车上，心又纠结在姚佳如和小童的身上，那个一向煞风景的破胃会安安份份地消化那碗稀粥才怪呢，可是沈再桥此时哪有心情管这个？他只能是尽力地硬忍着体内的翻涌，努力不做出任何干扰倪晓锦开车的动作。
　　不是出了特别重要的事，佳如不会给他打那样的电话，像是不见到他就不行的样子，而照她之前的举动，她是即使到了沈再桥的家门，也照样可以放下东西不见面的。
　　
　　姚佳如对他沈再桥的感情，应该是恨，比爱还要更多一些的吧。
　　
　　想到这儿，沈再桥闭了闭眼，悄悄伸手探向了胃。后背很快就渗上了一层冰凉的冷汗。
　　
　　※ ※ ※ ※ ※ ※ ※
　　
　　“姨妈，沈叔叔什么时候到啊，小童累了。”小童可怜兮兮的声音怯怯响起。
　　姚佳如揽过小童的身体，抱着她，一同坐在门口的地上。“小童，想过妈妈吗？”她问。
　　小童缩在姚佳如的怀里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姚佳如便叹了口气，更紧地抱了抱她，将脸贴上了小童嫩嫩的小脸，心想：也是啊，小童是打从一出生就没见过她的亲生妈妈的，要她想，又要从何想起呢？
　　“那小童，会恨妈妈吗？”她又问。
　　小童还是摇摇头，眼神依旧一片懵懂。今天的姨妈看起来好奇怪啊，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哎，眼睛里全都是雾气，小童因此就觉得有些心慌，于是她抬起小手轻抚姚佳如的脸庞：“姨妈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不是小童不乖所以惹你生气了呀？”
　　姚佳如用力摇头，摇着摇着，就有一连串的泪滴被她摇落下来，像玻璃珠一样震碎在地，她越发将小童整个人搂进了怀里：“小童不恨妈妈，那小童会恨姨妈吗？”
　　“当然不会啊，小童最爱姨妈了！”小童天真无邪的声音简直就像天使之音一般。
　　如此简单，纯朴，欢乐，如果能一直下去就好了……
　　“那小童，你会听姨妈的话的哦？”她最后问道。
　　“嗯！嗯嗯！！小童最最听姨妈的话。”小童点头如捣蒜，清澈单纯的目光坚定无比。
　　
　　※ ※ ※ ※ ※ ※ ※
　　
　　一下车，沈再桥就快步冲进公寓大楼。
　　当电梯门刚一打开，他就一眼看见了坐在门口的姚佳如和小童。
　　“小童！”他立刻咧开嘴张开手臂，像往常那样微笑着等待着小童的扑入，可结果，却看见小童只是又怯又喜地躲向了她姨妈的背后，这是怎么搞的？
　　“小童，怎么了？别忘了姨妈跟你说的话。”姚佳如低头轻声地提示她。
　　小童抬起脸看了佳如一眼，像是在确认姚佳如的心意似的，而在这一眼过后，她才终于迈着刻意放缓的脚步，带着一些犹疑地轻轻扑入沈再桥的怀抱。
　　
　　沈再桥用左手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还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只当她是因为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有些怕生，所以就赶紧说：“来，快跟沈叔叔进屋吧。”
　　打开钥匙开了门，又去冰箱里拿了一杯果汁递给小童让她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喝，然后就带着姚佳如进了书房。
　　
　　“你说有事？”一关上门，沈再桥就急急地问。
　　
　　“我想把小童托给你几天，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照顾她？”姚佳如开门见山。
　　
　　“我当然没问题。”沈再桥满口答应：“小童就跟我亲生女儿一样，你就算是让我一直照顾她都没问题。”
　　姚佳如看着他，忽然垂了一下眼眉，面上明显飞过一层凛厉：“再桥，你还记得，佳尼当初是怎么死的吗？”
　　
　　一听这个话题，沈再桥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
　　
　　五年了，这是佳如第一次重新谈起这件事。
　　
　　“嗯，记得…的…”他喘口气勉强回答，眉头渐渐揪上来打成了一个重重的结：“可是怎么了，你怎么会突然想到提这件事呢？”
　　
　　Chapter 33
　　“五年了，小童终于长大了，也懂事了，我想，也该到了跟她说清事实的时候了。”姚佳如说。“什么？你说什么？”沈再桥听完越发皱眉头，几乎无法置信姚佳如所说的话：“你是说，你要跟小童说佳尼的事？”
　　“是的。”姚佳如冷声回应，而后又将同样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沈再桥，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得跟她说清楚，她妈妈当年是怎么死的，是为了谁死的，是被谁，杀死的。”
　　“佳如……”沈再桥的声音颤抖了。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得跟她说清谁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件事。”姚佳如紧接着又说。
　　
　　“小童，的父亲？”沈再桥的心顿时又是深深一惊，因为实际上，关于谁是小童亲生父亲这件事对于沈再桥来说，也是一个秘密，他一直也是对此，一无所知。
　　姚佳如看着他，只是一再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样深不可测，让人完全无法预计。
　　
　　就这样沉默，对望……沈再桥感到自己的神经都快要绷断了。
　　
　　“再桥，小童……是你的女儿。”
　　
　　过了好一会儿，姚佳如才又缓缓地吐出这一句，而后还是冷眼凝望沈再桥。
　　“你，你说什么？”
　　“我说，小童是你的女儿。”姚佳如再次郑重地重复了这一句，眼里不备一丝感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与执着。
　　
　　※ ※ ※ ※ ※ ※ ※
　　
　　若干年前。
　　沈再桥进入XX医院实习之时，认识了心外科的护士姐妹花姚佳如和姚佳尼，姐妹俩相差两岁，但不管是业务也好美貌也好都是相差无己的一等一，是当年心外科乃至整座医院里都非常出名的两朵花，深得医生和病人的喜爱。
　　姐姐姚佳如性格沉稳温和，业务娴熟，妹妹姚佳尼性格活泼外向，甜美外貌再加上口花嘴甜，更深得年长者与小孩子的欢心一些。
　　沈再桥是先认识的妹妹，大家年龄差不多，再加上话题投机性格投缘，很快就交上了朋友，然后后来自然也就认识了姐姐。
　　不过爱情的滋长，却是在姐姐那里先开出了花。
　　虽然沈再桥一直都很花心，自从高二那年被某人牵线开始了一场被动的初恋之后，沈再桥的情感之路就一直被开恳地花团锦簇热闹缤纷的。
　　姚佳如是那种非常内秀的人，就算爱，也不会主动表白或是表现出来，但也正是这种隐忍与内秀，才会看见一些平常人很难会看出来的东西，例如花心大萝卜沈再桥一再掩盖在他那件花心外衣下的一颗，不为人知的心。
　　但他们的爱还没进行到热烈公开的时候，妹妹姚佳尼却突然对他发动了凛烈的攻势，不但大胆告白，甚至还在医院里大方秀爱。
　　不是不介意的，但在望向姚佳如的眼光之中，却反映不回一丝半点的在意。
　　
　　姚佳如不在意。
　　
　　采取冷眼相望的态度，甚至，也许是赞许与认同的态度。
　　终于找到个机会问她，她回答说：“我妹妹是个很好的人，请一定，好好珍惜。”
　　
　　有些人，有些话，总是不必说得太清楚，因为，一点即透，姚佳如便是这种人。
　　
　　但是现在，姚佳如说什么，说小童是他的女儿？
　　
　　※ ※ ※ ※ ※ ※ ※
　　
　　倪晓锦停好车走进公寓，看见客厅正中间只坐着小童一人。
　　“小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沈叔叔和你姨妈呢？”
　　“他们正在谈很重要的事情。”小童一本正经地回答，低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果汁。
　　“很重要的事情？”倪晓锦宛尔一笑，弯腰拍了拍小童的头：“所以小童也不能过去听是不是？”
　　“嗯。”小童还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倪晓锦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轻手轻脚地走近书房，她将耳朵，俯在了门上。
　　
　　※ ※ ※ ※ ※ ※ ※
　　
　　“那当初……”
　　“是在离开你之后才知道的。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在你们分手之后，因为出了那件医疗事故，佳尼一直都很担心你，所以还是时不时地有回去找你吧？”
　　“可是……”
　　“难道你想否认？”这句话就问得有些坚硬了，虽然姚佳如的一双眼睛始终清意冷冷，但关键时候态度却是毫不退却的。
　　“不是……”不禁有些虚弱地应完，沈再桥转头支额轻叹了一声。
　　可为什么明明是可以大声反驳的话，自己的声音却会变得这么颤抖而又没有底气呢？小童，小童，竟然……是他的女儿……天呐！佳尼……你……
　　
　　“原本，我是打算尊重佳尼的想法，永远也不会说出这件事的，但现在情况紧急，当年那场手术的人一个一个地出事，我怀疑自己哪一天也会难逃此运，所以还是跟你说了吧，不管最后怎样，好歹小童也算有个亲人在，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说完这些，姚佳如竟像是终于交待完了所有后事一样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带着一张惨白的脸转身想要离开。
　　
　　手腕却被沈再桥轻轻拉住：“你放心，佳如，我不会让你有事。”
　　
　　姚佳如垂下了头，不语，只是突然间眼眶里变得燥热无比，热浪滚滚的让她有些无法自持。
　　
　　“即使小童不是我女儿，我也早就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地疼爱，因为她是佳尼的孩子，我对佳尼，一直以来都抱着很愧疚的心情我想你也懂得，所以，我会照顾好小童的这个没问题，但是，佳如，能不能不要告诉小童佳尼的其它事？”说到这儿，沈再桥的声音再次变得颤抖一片，底下原本就在骚动不止的胃，这时越发逞起凶来，他咬牙继续说：“虽然她现在长大了懂事了，能听懂我们说的话了，但你能保证她能完全地理解吗？她能接受吗？她能受得了吗？佳如，别那么残忍好不好。”
　　姚佳如缓缓地回转头，眯起双眼冷冷地看着他：“不说，更残忍。”
　　“那你只告诉她我是她父亲就好了，别跟她提佳尼自杀的事好吗！”沈再桥冲口而出，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扭曲：“佳如，你别破坏了孩子心目中的想像好不好？你这样说出来，对小童有什么好处，对死去的佳尼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再不说，我就没机会了。”姚佳如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空灵地应。
　　“你说什么？”
　　
　　但是这次，姚佳如没有再应他，轻轻地拂开了沈再桥的手，她提起嘴角浮出一个虚弱的笑，“再桥，不用再纠结了，实际上，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不过，”这时，她说了一个不过，然后眼眉下垂，声音越发轻微下去：“不过，到底认不认回小童这个女儿还是你的自由，我跟小童交待过，如果你不主动认她，她也不会主动叫你爸爸的。”
　　
　　“佳如！佳如啊！！”沈再桥扭起眉毛颤着声音大呼，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底下的胃疼的，一下子就憋出了一脑门的汗，跟着，身体也不停发起抖来：“你怎么……怎么能这样做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因为，一切，到头了。”姚佳如扬起眉毛冷然丢下了这最后一句话，昂首往外走去。
　　
　　※ ※ ※ ※ ※ ※ ※
　　
　　“晓锦姐姐，我还想喝果汁，姐姐能再帮我倒一杯吗？”身后有只小手，拉了拉倪晓锦的衣角。
　　倪晓锦回头，半晌才能应出话来：“哦，哦哦，好的，好的……小童……”
　　刚一转身，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走出房间的姚佳如一看到倪晓锦，脸上的表情就很奇怪地变了变，但仍看得出来她还是尽力地维持住了平静，低头牵起小童的手：“走，小童，姨妈帮你去倒。”
　　“嗯。”小童笑脸迎向姚佳如，眼底一片澄净，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姚佳如又转头再次对着沈再桥深深一望。
　　
　　这一眼，意味深长，有试图将这一眼便诉尽千情，把一切都交待得明白通透的意思。
　　
　　可看到沈再桥却只是将他的目光痛苦漫长地投射在了小童幼小稚嫩的背影上，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心痛如绞。
　　她的心便疼了疼，却，又很快收拾了所有内在的外在的感情，牵起小童的手走了。
　　
　　而细听了一切的倪晓锦呢？
　　此时，她也正看着沈再桥，用不比他看着小童的眼神更轻的眼神沉痛地看着他，她看到他的大叔，脸白如纸，冷汗如豆，英挺的眉宇间尽是一团一团浓到化不开的痛楚，却始终紧闭着嘴唇说不出半个字来，而身体却在快速地摇晃了两下之后便突然倒了下去……
　　
　　夜幕低垂，窗外一片漆黑。
　　今夜无雨，只有呼呼狂啸的大风，一阵一阵地呜咽盘旋，仿佛要将这整个世界一并翻卷而去一般，带着一种凛厉绝决的气势。
　　
　　倪晓啸终于接到了倪晓锦的电话。“哥哥。”
　　
　　“晓锦？”刚一听到倪晓锦的声音，倪晓啸就忍不住整个人从位子里跳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地噙起笑意：“晓锦你在哪里？你回来了吗？”
　　
　　“哥，放手了，好么？好么……”话筒里的声音，不过两秒便哽咽了起来。
　　
　　Chapter 34
　　听到倪晓锦的话后，倪晓啸沉默许久方才隐忍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他有孩子了。”倪晓锦在黑暗中垂下头，发颤的声音显得很无力：“他有孩子了，哥，我们总不能，让一个孩子也凭白无故地跟着他一起承受这些惩罚吧？”
　　倪晓啸却是冷冷一笑：“你不用操那个心，这是我早就跟你说过的。”
　　“可是……”
　　“他们当年杀死父亲的时候，有可怜过我们吗？有想过我们也是孩子吗？”倪晓啸愤愤地脱口而出，一时间心脏又是一阵剧痛，他将手按上胸口，手心里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里沉痛而杂乱的跳动，往事至今依旧历历在目，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记过，这胸口的痛，有多少与父亲的相似，这血液里的仇恨就有多少的坚不可摧，想到这儿，倪晓啸面上那双黑洞洞亮闪闪的眼睛便越发射出狠厉凄绝的寒光：“晓锦，说这么多，难不成，你是真的爱上那个家伙了吧？”
　　
　　这句话过后，便是换倪晓锦沉默了。
　　
　　胸口因此越发地刺痛起来，倪晓啸不得不撑着椅背转过身吃力地坐下来：“晓锦，那个花花公子，从来也没珍惜过任何一个女人，你这样送上门去的，他更不会在乎，所以，听哥的话，赶快回家来吧。”
　　“哥，如果你停手，我就回来了。”倪晓锦轻声却又执拗地回答。
　　倪晓啸倦倦地闭上眼睛，开始一圈一圈地揉起胸口，强撑精神回答了一句：“那，你先回来……”
　　倪晓锦拧起眉，隔了好半晌才最终又爆出一句：“哥哥这么残忍，又跟当初那些杀了爸爸的人有什么区别！！”吼完，便立刻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电话里剩下一串忙音，倪晓啸蹙起眉头，砰的一声放下手机，咬牙费力地伸手摸向衣服内袋，摸了半天才掏出药瓶倒出一颗药片放进了口里。
　　
　　沈再桥，我会让你为我的小宝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的！
　　
　　※ ※ ※ ※ ※ ※ ※
　　
　　倪晓锦挂完电话，仍是气愤难平，又兀自咬牙切齿了一番，直到灶上的水壶发出了警笛声这才有所顿悟。
　　端着开水走进沈再桥的卧室，发现他还是跟刚刚那样老样子蜷着身子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放下托盘轻声唤他：“大叔，大叔，起来吃药吧……”可是手刚一碰上他的手臂，就发现手心一片湿凉，她大惊，立刻俯身细看，这才发现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一身的冷汗，硬是将整件衬衫弄到全湿了，倪晓锦只觉得心口一疼，差点就一口气喘不上来：“大叔，你怎么样？胃里还是很疼吗？那我们先起来吃点药好不好？”
　　
　　沈再桥应不出话。
　　
　　是的，的确，胃很疼，疼得像是火烧，疼得像是刀绞，但是，这能比得上心疼吗？无论他怎么想，也觉得不能将当年的那一幕惨状跟小童讲啊，就连身为大人的沈再桥也觉得是那么难以承受的事，她姚佳如怎么就可以那么残忍地跟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讲呢？小童，小童……以她那样的一个小小的脑瓜子，要如何才能正确地接受，她母亲，是因为不堪忍受之前遭遇到的一番难以形容的屈辱而最终选择了抛下她自杀的路呢？
　　
　　可是，姚佳如却说，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都已经说了……
　　
　　※ ※ ※ ※ ※ ※ ※
　　
　　客房。
　　姚佳如抱着小童坐在床上，将脸紧紧地贴在小童的面颊上。
　　小童已经安稳入睡，小眉毛小眼睛小嘴巴，个个舒展自如，一付无忧的状态。
　　姚佳如低眉看着她，一直看着她，长久地看着她。
　　许久过后，眼角滑下一颗冰凉的泪珠。
　　她轻启薄唇，冷冷地自语了一句：“对不起了，小童。”
　　然后，她抬头望向窗外，窗外黑如猛兽。而迎面袭来的灯光，则静悄悄地照出了她眼底的那一份绝然。
　　
　　※ ※ ※ ※ ※ ※ ※
　　
　　“大叔，起来先吃点药再睡好不好？”而在这一时刻，倪晓锦还蹲在床边苦苦地劝说。
　　沈再桥来不及回答，胃里此时又是一波强烈的绞痛袭来，他全身一颤，修长的五指瞬间抓皱棉被，这利刃翻绞一般的疼痛简直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眼前因此越发地黑暗了，于是底下的心意便也通通跟着凉透了下去。
　　倪晓锦见状愈发心痛，一个冲动，俯身轻轻地抱住了他：“大叔，你别这样，难过的话，你就跟我说说吧，别再这么硬忍了……”
　　怀里的身体，坚硬地一颤，而后，便是僵硬成一团，沈再桥勉强回头看了倪晓锦一眼，红着眼眶对她虚弱地说了一句：“我没事，你休息去吧。”
　　
　　可倪晓锦却没依，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眨着眼睛嘟着嘴巴说：“大叔难受成这样，我这个做女朋友的怎么可以管自己去休息呢！”
　　知道她这只是在试图活跃气氛而已，所以沈再桥还是很努力地配合地一笑：“好了，别开玩笑了，我真没事，你快去睡吧。”
　　
　　“大叔……”
　　
　　沈再桥终于正色，“小宝，听话。”可是刚说完这句，眼里就迅速涌上了悲伤的暗流，他定定地看着她，而后伸出手指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慢慢地又说：“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了，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简单的人，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你父亲的那件事，所以，以后不要再跟着我又说是我的女朋友了，大叔配不上你的。”
　　
　　倪晓锦一下子愣住，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再桥，一时间，心跳如雷。
　　
　　沈再桥紧接着又是长长一叹，将眼睛移开她的脸转而望向了更加遥远的不明处，声音虚飘如雾：“你不回去，你哥不会放过我，你哥不放过我，我就没办法保护小童……”
　　
　　这句话，虽然用的音量不大力度更是不强，却满载了石破天惊的巨大能量，犹如一堆沉沉重石般瞬间碾压过了两人的心房，无声而绝望地迸出了一地惨不忍睹的血浆。
　　
　　原来，如此……倪晓锦渐渐低下头，原来……如此！在某一刻，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到底是自己太傻，还是面前这人太过强悍？也许，哥哥说的没错，眼前的这个花花公子，从来也没珍惜过任何一个女人，而像她这样主动送上门来的，他就更不会在乎了！以她区区一个倪晓锦，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
　　她抬起下颌，颤着声小心翼翼地问：“大叔，能再问你一次，你，喜欢我吗？”
　　沈再桥转回头蹙眉看着她，没有回答。
　　
　　“大叔，请回答我，你喜欢我吗？”倪晓锦紧接着又问了一次，尽管表情倔强，但眼底终究还是湿了上来，涌上了与某人同样悲伤而绝望的泪光。
　　可是沈再桥还是无情地没有回答她，甚而还偏过了头去不再看着她。
　　
　　“大叔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大叔你回答我啊，告诉我你喜欢我吗？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啊？！！！”倪晓锦失控般地大吼，泪水终于爬满了一脸，此时，她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而只是一味地纠结在于这个令她疯狂的答案。
　　
　　可是小宝啊，这样的爱，叫我们如何承受得起呢？沈再桥绝决般地闭上眼，任由着她发疯般的哭泣与责问，而底下胃里那一波接着一波的越加剧烈的绞痛，也已经让他的神智开始有些昏溃了，不要讲什么喜欢不喜欢了小宝……像我这种人，不但没资格讲感情，也许更加早就该去死了！
　　
　　后来胃疼整整折腾了一夜，其间不知起身吐了多少次，意识因此也是迷糊的，但是知道小宝一直没有离开，一直有在身边照顾他，泡热水袋，用手按摩，疼得厉害的时候又给他喂药，沈再桥本来是想叫她别管了去睡吧，但是周身无力，想想这丫头又是一个倔脾气，估计也是劝不走的，所以干脆也就闭眼不管了。
　　常做的那个梦，依旧老样子纠缠，而且这次，在那块猎猎飘动的红布背后还多了一双泫然欲泣的幽黑眼眸，眼神里幽深似海却又透着点淡淡的怜惜，仿佛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与哀怨情仇，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沈再桥揉眼了无数次，最后才恍然记忆起这双眼睛的主人，而一旦这个答案确定，所有的疼痛便像火山喷发了一般疯狂肆虐了开来……
　　
　　但是这样的折磨也许远未结束，而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清晨8点20分左右，早间新闻里报道说昨天傍晚在樱花河畔发现的一具浮尸经证实是XX医院心外科的一名周姓医生，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死亡原因。
　　
　　刚刚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沈再桥正斜斜地靠坐在沙发上，一手搭在胃上，脸色白得骇人，而倪晓锦，则坐在他的旁边正端着一碗一大早煮好的清粥拿嘴吹凉打算喂他。
　　当电视屏幕里最终闪过那具躺在河岸边民警正在用黑色的包尸袋包裹起来的尸体时，沈再桥一下子就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双目圆睁，睫毛闪动，底下的胸口也一下子迅速地鼓胀了起来，却又半天也看不到扁下去的动作显然是连气都不喘了。
　　过了两秒钟，他回头瞪向倪晓锦，脸上那副震惊与愤怒的表情，一览无遗。
　　倪晓锦也是脸色刷白，不知不觉间铛的一声，汤勺坠入了碗里！
　　沈再桥便硬是咬着牙忍了下来只字不说，闷声抬脚走人。
　　倪晓锦站起身追过去：“大叔要上哪儿我送你去！！”
　　
　　沈再桥顿住脚步，难以控制的一阵气血上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吼出来了：“你TMD少给我猫哭耗子假惺惺！！！”他转身过来看着倪晓锦时，一双眼睛已是飞速涨红：“倪晓锦，我看你是早就知道周建已经被你哥哥杀了，所以才特意等在我身边好亲眼看到我现在这付抓狂的样子是吧！！！”
　　
　　Chapter 35
　　“倪晓锦，我看你是早就知道周建已经被你哥哥杀了，所以才特意等在我身边好亲眼看到我现在这付抓狂的样子是吧！！！”
　　这话，让倪晓锦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怔在原地，但她却没有回话，而只是轻轻地咬住了下唇，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沈再桥，手里端着的滚烫的粥碗，渐渐将她的手烫到了没有知觉。
　　“可我之前不是都已经跟你说过了吗，周建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的，五年前他没有参加过那台手术，为什么你们还是要杀他为什么！你们这群没人性的混蛋！！！”沈再桥大吼着，可是一边吼着一边却猛然间往后踉跄了两步拿手猛力地插向了胃，情绪太过激动，胃就TMD开始造反，靠！平常就算膝跳反射也没这么反应灵敏的！他一边在心里骂一边吸气调适，可是很快头也晕了上来，眼前涌过大片大片的星星，靠！于是他又骂，没吃早饭，所以连低血糖也要来找他了，沈再桥，你还可以再弱一点的，干脆直接撞豆腐去死算了！！周建……周建你这个笨蛋！你这个笨蛋啊，笨蛋……
　　
　　他就这样低着头不住地在心里连声骂着，眼里渐渐就难以自持地涌上了大滩的汹涌的水意。
　　
　　“大叔！”一见此状，倪晓锦便再也忍不住地揪起整张脸冲过去一把扶住了沈再桥的手臂，蹙紧眉端难忍心疼地轻喊：“大叔你不要这么着急好不好，说不定，有可能那个并不是周医生呢……”
　　一掌拍掉了倪晓锦的手，沈再桥抬起他那张越发惨白的脸，眉心郁结，他越发憎恶地看着她：“够了倪晓锦！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还是不用费心思再说了，现在，我的朋友死了，我这么难过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够了吗？满意了吗？享用完了吗？可以放我走了吗？现在，我可以请你滚蛋了吗？”吼完，就皱眉继续无可奈何地将手抓回胃部抽气，胃里此时的翻绞，就像是有千军万马集体在那儿举枪撕杀似的，马蹄踏过，刀箭齐飞，血光四溅，冷汗喷淋。
　　
　　倪晓锦只好静静地定在原地，一时间，确实，有些无语以对。
　　
　　周建死了……那个，真的是周建死了吗？哥哥，难道你，真的做到了这种地步？
　　
　　“大叔，什么都别说了，我先送你去确认一下那具尸体的身份吧，你手不方便，来来去去，总是需要一个司机的。”说完，也不等沈再桥的回应，回头放下碗就去拿车钥匙准备出门。
　　
　　手，却被一道镣铐般的掌握制住：“小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开始不断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字一个字都像刀剜入心一般的沉痛深刻，实在让人难以回应。而这一声小宝，则更是让倪晓锦顿觉心尖一颤鼻间酸楚成一团，她回头看向沈再桥，嘴里虽然沉默，但眼里的目光，却早已不自觉地流泄出了无限滚涌的心疼与不忍，没有多加犹豫，她上前两步一把拥住了沈再桥，抿着唇，拿手轻拍他那颤动不止的后背。
　　
　　怀里的沈再桥，虽未挣脱却又始终僵硬着身体像具石块一样一动不动，只是因为内心里某种无法言喻的脆弱与身上那些难忍的疼痛，终究还是让他有些失控地颤动起了眼睫毛。
　　
　　但是很快，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雷电般的高光瞬间炸醒了他，这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了倪晓锦，跟着就摇晃着身体退开了两步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而在这时，门口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佳如，扬着一张惊恐万状的脸，对着沈再桥失声呼救：“再桥，再桥，小童不见了！！”
　　“什么！！！”
　　“小童不见了，不见了！！！”姚佳如还是惊恐万状地叫，双手颤抖地向前探伸着，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半点神采都没有了，只深透着一股巨大的绝望与无助，显然是刚刚也已经在外面找过一大通并且无果了，眼眶里又湿又红的，不断地无知无觉地往外流着眼泪：“刚刚我带她去买菜，我正在挑萝卜的时候，一转身，一转身小童就不见了，我一直找到处找，一边找一边叫她的名字，但她一直没有应我，她不见了再桥，小童不见了……”
　　沈再桥刚想上前扶住她，谁知姚佳如却已经双膝一软瘫坐到了地上，掩面痛哭了起来。
　　这一牵一扯，难免又一次拉到了肩上的伤，可是沈再桥哪里顾得了这些：“佳如，佳如，别太担心，小童可能只是迷路了……”
　　“不是不是不是的！”姚佳如猛然抬头，披散的长发中露出了一张几乎狰狞的脸：“不是迷路，再桥，一定是那伙人干的，一定是那伙人把小童抓走的！！”
　　
　　沈再桥闻言一怔，只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倪晓锦。
　　
　　这一眼，便又是一次无声的指认，同时，也是一次再无退路的绝决的轼心。
　　
　　心碎的感觉沉沉漾开，而这一次，倪晓锦终于选择了漠然，她抿紧唇，定定地回视沈再桥轻声地问他：“大叔，你是不是想说，这又是我哥哥干的？”
　　
　　一句话反而将满面怒火的沈再桥顶得个哑口无言。
　　
　　“再桥？晓锦这话是什么意思？”姚佳如停住哭泣抬头问他，一双手深深地掐入沈再桥手臂的肉里。
　　沈再桥却是僵住，像是难以开口。
　　
　　“我是倪伍阳的女儿。”反倒是倪晓锦坦坦荡荡地开口了，眼底一片澄澈的绝然，一丝畏惧都没有，只是……在望向沈再桥时，那眼神里多少还是带有一些悲戚的，一股冰凉彻骨的悲戚，足以冻透整颗心的悲戚。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我亲爱的大叔，她在心里说。
　　
　　姚佳如一下子从地上跳跃而起，一把抓住了倪晓锦的衣领，瞪大眼睛抖抖簌簌地质问她：“那你快告诉我，你们把小童抓到哪里去了，你们想对她怎么样？你们会杀一个小孩子吗？可是小童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我求求你们放过她吧！！放过她吧！！！”姚佳如就这样连声祈求着悲鸣着手里的力度不断地加大着，倪晓锦的喉咙渐渐就被她扼得难以呼吸了起来，可当她几乎是求助般地看向沈再桥时，却发现他是低着头的，竟连看都没有看她！
　　
　　于是倪晓锦就只好将眼里的那些悲戚通通变成了更加冰冷的冰刃：“那，就要看你们大人的表现如何了！”
　　
　　“那，就要看你们大人的表现如何了！”这一声过后，全场寂静。
　　
　　姚佳如不再哭泣，睁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倪晓锦，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怪物。
　　而沈再桥，这时也终于抬头看向了她。
　　可是不出意料的，他此时的目光，当然是早已找不到过去的那些宠溺、关爱还有疼惜，而通通变成了如此咄咄逼人的森冷寒意！
　　
　　只用这一句，就可将一切分崩瓦解彻底决裂。
　　
　　已无退路。
　　
　　只是……即使是这一份恩断情绝，说不定也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已罢！
　　
　　想到这里，倪晓锦不禁又心碎了一分，再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是自己太过愚蠢了，才会以为帅大叔真的会如自己期许的那般爱上自己。
　　定下这份心之后，倪晓锦再无二话，抬头，冷冷地又补上了一句：“你们跟我来。”然后，拿上车钥匙，亲自开车送沈再桥和姚佳如去找倪晓啸。
　　
　　一路上，倪晓锦始终无话，只将目光盯牢马路，状似非常认真地开车，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副少见的清冷绝决，像是壮士赴死一般义无反顾，再没有了任何回转逃跑的念头。
　　
　　坐在副驾座上的沈再桥，再是怎么愤懑难平，此时，也多少有些被倪晓锦的眼神所震慑。这个女孩，真是太不简单了，她究竟，是掩藏了多少的秘密靠近了自己的？她究竟，曾经想过要怎么样地报复自己？而那些相依相伴的日日夜夜，那些靠在一起的欢声笑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光是想着这一些，沈再桥便觉得自己内心里的那些绝望便像是更加去往了一个越发幽暗的深处，再也无力拔除。
　　
　　车开至一幢建在河边的白色别墅，倪晓锦下车：“到了，跟我进来吧。”
　　门口有人把门，但是一看到倪晓锦当然是自动放行，只是其中一个却自暗处折身返入，想来应该是进去通报倪晓啸了。
　　跨入客厅，“坐吧。”倪晓锦扬了扬手，让其它人退下，然后，她朝着楼梯处看了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倪晓啸很快就下楼来了。一看客厅情况，他瞄眼问向倪晓锦：“晓锦，是你的客人？”
　　倪晓锦瞥他一眼，冷冷地回答：“有人说你绑架了一个小女孩，我带他们来看看。”
　　“啊？你说什么？居然有这种事？”可是嘴里虽这么问，倪晓啸却照旧优雅从容地缓步迈下楼梯，苍白清冷的脸上一派气定神闲。
　　“倪晓啸！！”沈再桥再也顾不得其它，迅速大吼一声冲向倪晓啸，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是男人的就不要来这套假惺惺的表演，快说你到底把小童带到哪儿去了，你拿她怎么样了！！！”
　　对照起沈再桥的躁狂，他面前的倪晓啸此时的表情却是平静到令人发指。他看着沈再桥，冲他微微启唇笑了笑。这个笑，因为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反而显得更加刻意而又残酷，就像冰冻的深潭之水一般透着一股令人看不穿的森冷绝望。笑完后他又迅速拉下脸，眼神里泛上一层嘲弄：“好，你说的，大家都是男人，那咱们就既不表演，也不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你看怎么样？”
　　一听这话，沈再桥只好咬了咬牙，恨恨地放开了抓他衣领的手。
　　“沈再桥，你知道你这样来找我，是等同于找死吗？”倪晓啸一边故作无意地轻拍着被他捏皱了的衬衫领子，一边又轻描淡写地这样问了一句，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在沙发中端端地坐了下来，坐定后又潇洒地一扬手，“你们也先坐下说嘛，难得上我们家作客，这样站着多显得我们不懂待客之道啊。”这样说着，倪晓啸忽然就朝着从刚刚进门开始就一直静立一旁没有说话的姚佳如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眼。
　　“倪晓啸，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先把小童放了！！！”可是沈再桥如何坐得下去？一想到小童，他的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乱麻，完全无心恋战。
　　
　　倪晓啸却只顾自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扣，嘴里缓慢地吐出像是事不关己的话语：“听说沈医生的同事今天早上又死了一个啊……啧啧啧，没想到这年头，当医生的也这么顾人怨到处勾仇结恨的吗！嗯，难不成，这又是一次医患纠纷调解不良的缘故？”
　　
　　Chapter 36
　　在所难免，终于还是要谈起这个话题了，看来，小童的被绑架，果真就是倪晓啸一早就有的安排，就只等着他沈再桥主动上门来一个瓮中捉鳖了！而且同时，他也带回了倪晓锦！这也是当初倪晓啸愿意暂时放走他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沈再桥不禁再次抬头看了倪晓锦一眼，不料这时的她，却已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不再说话，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将眼调回：“倪晓啸，你不要这么嚣张，就算你用尽各种方法掩饰，我早晚也会找出你杀人的证据让你偿命为止！！”
　　“哈哈哈……”倪晓啸张狂地笑，目光犹如深海般地望住沈再桥，沉声吐出的话里字字如刀：“你们这些医生杀人都可以找不到任何证据地毁尸灭迹我为什么不能？”
　　“你父亲的死那只是手术失败根本就不是医生的错而且患者是亲自签了术前同意书的！！”
　　“那又怎么样！！！就算签了同意书难道就是同意让你们这些医生杀了他吗？！！！”
　　“手术从来都不是百分之一百的安全哪怕是一场小手术！！！而像你父亲那么大的手术自然风险就更高，我想你父亲当时也是已经考虑周全才会签下那个字的，可如果每个病患都要求所有的手术都必须要成功不成功就得让医生偿命，那医生的命还偿得过来吗！！！”
　　
　　“可是手术不成功就得死吗？”倪晓啸吼到将手奋力击在沙发扶手上。
　　
　　……
　　
　　话说到此已是无语，沈再桥摇头：“关于医学方面的事，我跟你解释不清。”
　　
　　“好！！好一个解释不清！”倪晓啸森森冷笑一声从位子里站起来，几步走到沈再桥的面前后就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将脸逼近他：“的确，医学方面我是不擅长，但我倒可以跟你解释解释其它的事情。”说完，他又突然一把松开掌握，将沈再桥用力地推回到椅子中。
　　坚硬的木质椅背一下硌到肩上的伤，疼得沈再桥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房中一时陷入寂静，倪晓啸只微微扬了扬手，就有人迅速跑过来递上了两张信纸。
　　他先递了一张给沈再桥：“请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看看你所谓的清白高尚的医生，看看你所谓的只是手术风险的医疗事故，看看你所谓的，好人，究竟都是一些什么垃圾。”
　　
　　沈再桥接过来，那张纸，是一张收条。
　　
　　“本人已收xxx现金五十万，落款人，张xx，2004年9月。”张xx就是出了交通事故的张医生的名字。
　　“什么意思？”沈再桥抬头沉声问他。
　　
　　倪晓啸提起嘴角轻蔑的一笑，再把手里的另一张信纸递给他。
　　
　　“今借xxx现金三十万，诚于一年内本息同还，借款人，丁同，2003年7月。”丁同，是老院长的名字。可老院长什么时候借过这么一大笔钱？而且为什么这借条会在倪晓啸的手上？
　　
　　“怎么，还是不明白吗？”倪晓啸还是继续冷笑，目光已是骤然降至了冰点：“这就是我父亲的命价！！！一共八十万！就这些钱，就可以买到这些人用救死扶伤的名义弄死我爸爸！！而且还是被活生生地开膛破肚而死，到死也不能是个全尸！！！”
　　
　　“这不可能……”沈再桥一时有些发懵，拿着信纸的手也不禁有些发起抖来：“我当时是亲眼目睹的，你父亲的心脏，开胸之后就出现了大问题，根本治不了的，而且因为血栓破裂导致了大出血，这也是事前无法预知的，我们当时所有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进行抢救，真的是回天无力，真的是……”
　　
　　这时，一旁的倪晓锦终于抬头了，一双眼睛，承载着满满的一汪水意，在这一层烟波浩渺中就像利剑一般破空穿透而来，狠狠地刺在了沈再桥的脸上，身上和心上，剑剑穿心。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恨。
　　
　　可是，仅凭这两张白条，就可以说明一切了吗？沈再桥捏紧了拳，再次陷入无语。
　　而这时，令谁也没想到的是，一直静立一旁的姚佳如却突然开了口寂寂然地说了一句：“再桥，关于这件事……我可以来证明全部都是真的！”
　　
　　这是什么状况？
　　
　　一时间，房中的人均都瞠目结舌，却只除了一人，那就是，倪晓啸。
　　
　　沈再桥已是整个人僵在那里，结结巴巴地就像梦呓般地吐出了一句：“佳如……佳如你？……”
　　可是一边的倪晓啸却已将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还把手伸给姚佳如：“好，很好，证人来了，来吧姚佳如，快给咱们这位清白高尚的沈大医生讲讲，当年的这些刽子手们到底是如何动手杀害我父亲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说是沈再桥了，眼见着倪晓啸与姚佳如竟然要牵起手来的这一亲密举动，现在就连一旁的倪晓锦也整个人陷入了一层大惊失色中……哥哥居然认识姚佳如？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是同谋？她不禁瞪大眼睛愣怔怔地望向了倪晓啸，一丝悲绝与自嘲悄然浮上嘴角：哥哥啊，你究竟还有哪些事是小宝我不知道的？
　　
　　可是姚佳如却并没有将手交给倪晓啸而只是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然后就转脸面向沈再桥：“再桥，你实在是太单纯了，当年那场手术，是张医生和老院长联手上演的一场好戏，为了那些钱，他们故意装作手术失败，又因为怕社团里的其它人闹事，所以后来又极力以医疗事故作为掩饰，不过，现在你知道了这一切你也不用太难过，被骗不是因为你傻，而只是因为你太单纯太容易相信人了，所以才会被老院长那只老狐狸给骗得团团转……”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的……”沈再桥只是这样喃喃自语着，目光犹疑不定地看向姚佳如，脸上是一副完全无法置信的表情，样子，看上去像是要在逃避着什么，又像是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随时都要崩溃出来的杂乱情绪，而底下那只该死的胃，那个平常总是跟着他的情绪走的倒霉胃袋，这时又脆生生地疼了上来，咝……他向前弯了弯腰，几乎是懊丧般地迅速蹙起眉端隐隐吸气，略略侧转过身去将手指用力地抠在了椅背上。
　　看来，这的确就是事情的真相了……可是就算是这样，他倪晓啸的复仇计划就值得原谅了吗？更何况，更何况周建总是无辜的吧？一想到这儿，沈再桥再次红起眼眶抬头：“那周建呢，周建跟这件事是无关的你为什么还是要杀了他？！！”
　　
　　“哧！那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倪晓啸冷声一答，表情淡漠地仿若捏死一只蚂蚁！而这蚂蚁，却是沈再桥的挚友！
　　
　　“呼……”一道拳风飘过，一个拼尽全力的左勾拳向着倪晓啸迎面袭来，不料，却被他轻巧地躲过了，而且他反应迅速地伸手一架一抓，反而将沈再桥整个人给扣住了，冷眼相望，倪晓啸再也不笑，冷声吐出一句：“沈再桥，现在，是时候来清算你我之间的恩怨了。”
　　
　　未等沈再桥反应，倪晓啸已经单手扣在了沈再桥的右肩上，“跟我来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小童，听说，那个小童是你刚刚认回不久的宝贝女儿是不是？哼！没想到你这种花花公子居然也会有女人肯为你生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倪晓啸的眼底越发弥漫开一种妖邪迷惑的复杂情绪，而后，他竟又暗暗地朝着沈再桥的肩伤上死命地一抠，甚而居然是欣赏般地看着沈再桥在他的面前痛出了一头的冷汗，唇边再次浮出森冷的笑意。
　　
　　“等一下。”没想到沈再桥却是咬牙忍住：“去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说。”倪晓啸慈悲地付出耐心，却只因这是给予死囚的最后人道。
　　
　　得到这个回应，沈再桥将眼调向了后面的姚佳如，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缓缓地问向倪晓啸：“请告诉我，姚佳如，是你的同伙吗？”
　　
　　虽然他的眼睛是看着姚佳如，但是这句话，他是问向倪晓啸的。
　　如此的显而易见，他已将自己与姚佳如隔成了楚河汉界的敌对两方，但，这显然不是他的选择。
　　
　　也是，再深厚的感情，到头来却终究不过是一场骗局，现在，就算沈再桥还想相信她什么，也多少显得有些勉强和刻意了，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小童不是她的亲外甥女吗？难道她连绑架这件事也有参与？
　　沈再桥便是这样难忍自己内心的犹疑而一再地拿眼望向了姚佳如。
　　可是姚佳如却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直到目前为止，她都还是一脸的平静。
　　即使她突然间做为证人帮助倪晓啸揭开了事情的真相，即使她突然间背叛了沈再桥站到了倪晓啸的身边，她也依旧是一池春水，脸上无风无浪。
　　可是刚刚那个为了小童的失踪而崩溃大哭的人又是谁呢？
　　想到这儿，沈再桥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顿时就连带着整个胸腔里都漫开了一股无边无际的刺痛。
　　
　　“是。从头到尾，她都参与了我的复仇计划。”倪晓啸依旧是轻蔑地笑，冷冷地给出了这一个毫无悬念的答案。
　　
　　“那好，走吧。”说完，沈再桥收回了目光，再无任何留恋，转身往外走去。
　　
　　小童被押在别墅右边一幢30层楼高的公寓大楼楼顶。
　　
　　乘电梯一路上行，四人均是沉默无话。
　　任是胃里怎样疯狂肆虐的绞痛，沈再桥也始终都是强硬而笔直地站着，这个时候，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小童安全地给救出去！而其它的事，均已不足一提。
　　
　　到了楼顶，狂风呼的一下迎面刮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远远的角落里只有小童一个人，小小的身体被牢牢地绑在了一张椅子上，被狂风吹得乱成了一团的乌黑的发丛中，一张小脸被冻得红红紫紫的，嘴里，则被塞了毛巾。
　　“小童！！！”没想到首先唤出这一声的，却是倪晓锦，可正当她要冲过去，不料竟被姚佳如一把扯在了原地，她不禁大吃一惊：“姚佳如，那可是你的亲外甥女！！！”
　　姚佳如却没有应她，反而还默默地将手里的力度加强，硬是将倪晓锦牵制在了原地。
　　倪晓啸回头看了姚佳如一眼，嘴角冷冷地噙起一道笑意，然后他避开了倪晓锦质询的目光，转头看向沈再桥。
　　
　　“小童！”沈再桥早已迫不及待地朝小童奔过去，用他还不甚方便的手动作笨拙地解着小童身上的绳子，一边解一边还急急忙忙地安慰她：“小童别怕别怕啊，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后面的倪晓啸倒也不着急，只顾自慢慢悠悠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跟过来，直到他走到的时候，沈再桥也刚刚好解好了绳子，一把扯开了小童嘴里的毛巾，跟着就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小童，吓到了吧，别怕，沈叔叔来救你回家了！！”
　　
　　“沈叔叔？哈哈哈……”身旁的倪晓啸一听此言突然间就扬起脸发出了一阵张狂乖戾的笑：“怎么？有本事留种却没本事承认吗沈再桥？”
　　
　　Chapter 37
　　“倪晓啸，有任何事你冲我来，别伤害孩子！！！”沈再桥立起转身对着倪晓啸愤然出声，眼眶瞬间通红泛出从未有过的狠厉目光：“要是你再敢动小童一根毫毛，我沈再桥一定不会放过你！”
　　天台上冷风呼呼，而倪晓啸的眸光却是比风还冷，他看着沈再桥，只在沉默片刻后便启唇慢悠悠地问道，“沈再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死吗？”
　　他一边这样问着，一边又伸出手状似温和地摸了摸躲在沈再桥身后的小童的头，嘴里继续说，“说起来，我倪晓啸可不像你们医生那么冷血无情，在杀死你之前，我一定会好心地让你知道你是为什么要死的。”
　　就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突然间将指尖用力，一下子就将手指间的那簇头发给生生地揪了下来，这下顿时惊起了小童的一串失声尖叫，马上就痛得嚎啕大哭了起来，气得沈再桥着急忙慌地就抬脚一踹：“倪晓啸，我说过了不许碰小童！！”
　　“我就碰她了又怎么了！！！”谁知倪晓啸不但避都不避，反而还一把扯过了小童的身体，迅速就用他的一只大手整个地掩住了小童的下半张脸将她死死地扣在身前，另一只手则对着沈再桥直指着说：“沈再桥，我今天也要让你的女儿亲眼看一看他的父亲惨死眼前的情景！！！去，给我站到栏杆边上去，快去！！！”他大喊着，眼底已是一片彻底的火红，手臂青筋虬结。
　　
　　小童那小小的身体在倪晓啸的怀里就像小猫一样颤巍巍地瑟缩成了一团，因为惊恐而睁得巨大的眼睛，从倪晓啸胀到苍白的掌沿上惊心动魄地向着她的沈叔叔望过来，刀一般绝望地剜入了沈再桥的心里，一片一片地凌迟着，沈再桥被她看得整个人抓狂，情绪瞬间已至崩溃边缘，但此时他还能怎么做？
　　他一边依言走向栏杆，一边对倪晓啸又气又恨地无力地吼：“倪晓啸，你快放了小童，你快放开她！！！”他的声音，这时竟已是虚不成声。
　　
　　“哥！”身后传来倪晓锦的大声惊叫，“哥，你别这样做，求求你不要再继续了，”可是不但哥哥没有听她的，而且她身边的姚佳如，小童的亲姨妈，却还在莫名其妙地抓着她的身体令她无法动弹，几番挣扎之后倪晓锦不禁就暴跳如雷地转头吼向姚佳如：“姚佳如，你还是人吗？你就打算这样亲眼看着小童出事吗？你到底还是不是她姨妈啊！！！”
　　
　　直至此刻，姚佳如方才有了一些反应，斜眼看向倪晓锦，她轻启薄唇，几乎是恍惚般地吐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越发莫名其妙的话：“打得越重，伤得越痛。”
　　
　　倪晓锦一时怔住，整颗脑袋犹如坠入光影交错的云影里一般彻底迷茫了。
　　
　　而另一边，沈再桥已经遵照倪晓啸的命令，站上了天台的栏杆。
　　
　　大风还在呼呼地刮着，窄窄的栏杆上，沈再桥那本来就算不上厚实的身体此时就显得更加地单薄了，上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响起，让人站在上面直打晃。
　　
　　“沈再桥，还记得姚佳尼是怎么死的吗？”看他站定，倪晓啸终于再次冷声开口。
　　
　　姚佳尼？沈再桥皱眉，为什么倪晓啸会问起这个名字？
　　“你认识佳尼？”沈再桥脸上升起迷惑，答非所问。
　　“是我在问你，还记得姚佳尼是怎么死的吗？”谁知倪晓啸这时竟像失控般地大吼出了这一声，吼完，通红的眼眶里，居然还浮上了点点若有似无的亮光！
　　
　　风，狼吼一般地刮过耳畔，声音就跟梦里那块猎猎飘动的红布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沈再桥望向倪晓啸怀里的小童，忍了许久终于还是不甘不愿地轻声回答说：“是，跳楼死的。”
　　
　　姚佳尼是跳楼死的。
　　从30层的高楼跳下来，四肢齐断，肝胆俱裂，血，在几小时内几乎全部流干。
　　那是一种何等赴死的决心？完全没有生还的机会或是半路后悔折回的路，一坠至底之后便粉身碎骨，这，是一种必死无疑的绝决。
　　别说救，当时就连收尸都变成了一项极为困难的工作，因为肢节七零八落，碎片飘得到处都是，也许某些残指至今已化作了那片草地与那里的树木的养料也未可知，想到这儿，沈再桥不禁闭了闭眼，忍了一下胃里又一次弥漫而过的剧痛。
　　
　　“好，很好，你还记得。”倪晓啸接口应道，而后，他又喃喃地问：“那，你知道她是为什么会去自杀吗？”
　　
　　沈再桥睁开眼看着小童，艰涩地摇了摇头，选择了闭口不答。
　　
　　“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抛弃了她，因为你不要她，所以她才去跳楼死的！！！ 沈再桥，我要你去死，我要你现在马上就给我从这里跳下去去死！！！”
　　
　　沈再桥一时困惑地摇头：“我和佳尼那时早已分手，因为当时她跟我说她已经有了别的男人……”话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
　　关于佳尼的事，关于佳尼与那个男人的事，关于那个男人是如何残酷地对待佳尼以至于她最后难以忍受而去自杀的事，他通通都没有办法在小童面前说出来，只是这些思绪所至，终于让他顿悟了一件事，一时大惊：“倪晓啸，难道，当年的那个男人就是你？”
　　
　　“你放什么狗屁！！”倪晓啸快速回嘴用更加严酷的眼神相逼。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
　　
　　而这时，姚佳如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是的，再桥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声过后，沈再桥和倪晓啸同时将头转向了姚佳如的方向。
　　姚佳如放开手中的倪晓锦，一步一步地朝着栏杆这边走了过来，然后，她轻轻站定在倪晓啸的身前，抬头对他慢慢地说：“倪晓啸，该上这个栏杆跳下去的人，是你。”
　　
　　她的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却又令到当场所有的人，为之窒住了呼吸。
　　
　　背后的倪晓锦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大脑里越发昏溃一片，一切，越来越乱了，这个姚佳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时，又是一阵大风呼啸着刮过，瞬间吹乱了姚佳如的长发，却反而更清晰地显露出了她那一双清冷如莲的冰冷双眸，发丝飞舞中，只见她微微地抿了一下唇，复又说：“倪晓啸，我妹妹，是被你害死的。”
　　
　　“你，你说什么？”倪晓啸几乎站立不稳，就连说话也开始虚弱无力地结巴了起来。
　　
　　跟着，姚佳如又伸出手指指着小童，继续冷声开口：“而且，你现在怀里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沈再桥的而是你的，是你倪晓啸跟姚佳尼所生的，也就是说，你才是小童的亲生父亲。”
　　
　　姚佳如的这些话，一句接着一句冰冷而又干脆地吐出来，就像是丢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连环炸弹，不断地炸开了一个比一个更大的坑，令所有人都只能是茫然地深陷。
　　
　　此时，就连倪晓锦也是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更别提那个一直以来都在一心一意地想要为了姚佳尼向沈再桥报仇的倪晓啸！！这让他如何承受？原本是想让害死至爱之人的情敌为她以同样的自杀方式殉葬，却没想到反而亲手将一个绑架犯和杀人犯的形象一丝不落地展现在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这应该，是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吧？
　　
　　倪晓锦望向姚佳如，想不透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爱与恨，才会让她处心积虑了这么多而最终做出了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复仇？
　　她应该并不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一切的，而是从一开始，从最早的五年前就已经清楚明了了这一切，却偏偏要等到今天，等到倪晓啸已经做出了这么多不可挽回的错事之后才宣布了这一切！！！
　　这个女人太可怕，真的太可怕了……而小童……
　　
　　“哥，你快放开小童，快放开小童啊……”倪晓锦此时方才顿悟，一下尖叫着奔过来。
　　可这个时候，倪晓啸却还沉浸在姚佳如突然向他宣布的这个真相里显得一脸的茫然，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放松了自己的掌握朝后不住踉跄地退去：“不，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
　　
　　姚佳如却始终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倪晓啸，也并没有打算要去救回小童。
　　
　　这时倪晓锦已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抱起了小童，怀里的小童已被吓到彻底失声，竟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倪晓锦又赶紧用力地抱紧她来回地搓动她的手臂，试图温暖她那个冰冷的小身体，“小童乖，没事了哦，别害怕，”而后，她又抬头喝向沈再桥：“你还不下来干嘛？还真想死啊你！！！快来看看小童啊！”
　　她这边话音未落，却见姚佳如已是一伸手，将栏杆上的沈再桥用力地拽落在地，因为毫无防备，着地时愣是将整个右边身体砸在了地上，耳边清晰无比地听到了石膏碎裂的声音，但这疼，倒是一下子催醒了一直还在发懵的沈再桥，赶紧忍住痛哼强撑着爬起来迎向了小童。
　　
　　“再桥。”谁知这时，姚佳如忽然在他背后轻声一唤。
　　
　　沈再桥回头，突然一怔。
　　
　　因为，他竟然看见了姚佳如久违了的一道微笑，跟着，又听到她轻声地对他说：“到了最后，我也并没有对不起你。”
　　
　　沈再桥拧眉，一时间有些心潮起伏，“佳如你……”
　　
　　“对不起，都是佳尼的宿愿，你不要怪我。”姚佳如继续她那没头没脑的叙说。
　　
　　沈再桥越发困惑：“佳如，你说什么？”
　　
　　“佳尼最爱的人，始终是你，所以，被玷污了的她，她不要了，被玷污之后生下来的她，她也不要了，只不过，后面的这个不要，被她按动了暂停键，而这一停，就停了五年。”
　　
　　“佳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而这时，姚佳如竟然又是浅浅一笑，这笑，虽犹如昙花绽放一般的娇艳鲜亮美丽至极，却也透出了一股难以抹杀的深深绝望，像是巨大的石块最终落入了黑暗的深井中一般，再无半点回音：“再桥，最后想告诉你的是，一直以来，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帮助，如果来生我能做个没有妹妹的独生女，我一定，会争取跟你在一起……不过，也许这些，你也是不会在乎的罢？”说完，她眼瞳一缩，迅速收起了所有笑意，默默地朝着小童走过去，蹲下身对着小童说：“小童乖，到姨妈这儿来。”
　　
　　小童原先还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却在沉默了几秒钟后就自动迈动了脚步迎入了姚佳如的怀里。
　　
　　姚佳如轻轻抱着她的小身体，稍稍仰起脸对她再度微笑起来，而这笑，却是同以往任何时候要带她回家一样平静温和的笑，因此，才会令所有人一时间失去了任何防备，大家都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了，所以都只是静静地呆在原地，却没想到，下一秒钟，姚佳如却突然间抱紧了小童，快步踏上了栏杆。
　　
　　Chapter 38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伴随着呼啸的狂风轰隆滚过，厚重的乌云层层压来。
　　“佳如！！你疯了吗？你这是要干嘛？你快下来，快放小童下来！！！啊……”沈再桥被她的意外举动吓到魂快飞掉连声大吼，而最后的那一声“啊”竟已是控制不住的痛哼，胃里一下从未有过的强烈痉挛抽得他两眼一黑差点就向前栽倒在地！
　　
　　“大叔！”倪晓锦情急地冲上去一把搀住了沈再桥，她看到他弯着腰不住地抽气，整个人痛得连连跳脚，却又有一多半是急的，慌乱不堪地朝着姚佳如乱喊：“佳如，佳……如，你快……下来，快下来！！别再吓着小童了……别做傻事！！啊啊……啊！”只是一瞬间，倪晓锦的眼眶就湿热了上来，心痛成一团。
　　可是姚佳如却没有理会沈再桥，而是在狂风中大声喊着倪晓啸的名字：“倪晓啸！！你给我听着倪晓啸，以下的话，都是佳尼在遗书中跟我说的，她说她虽然恨你，但是最初对你的爱，却也是真的，只可惜，你的眼里就只有仇恨和报复，所以她最后不得不放弃了你，倪晓啸，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倪晓啸直到此刻方才能够抬起头看向姚佳如，手捂胸口，面如死灰。
　　
　　※ ※ ※ ※ ※ ※ ※
　　
　　“你好，请问你是倪伍阳的家属吗？”
　　“是。”
　　“你好，您父亲的病，医生想找你谈一下，请你跟我来好吗？……”
　　
　　※ ※ ※ ※ ※ ※ ※
　　
　　大雨之夜，医院墙边，一个被雨淋到湿透的大男生。
　　姚佳尼举着一把伞在男生面前蹲下来：“哎？你不是倪伍阳的儿子吗怎么在这里啊？”
　　倪晓啸看着她许久也不说话，任由面前的发尖，一滴滴地往下淌水。
　　姚佳尼宛尔一笑：“淋雨会生病的哦，赶快起来，到护士站去休息一下吧。”
　　
　　※ ※ ※ ※ ※ ※ ※
　　
　　“晓啸，对不起，您父亲的手术，失败了……”
　　
　　※ ※ ※ ※ ※ ※ ※
　　
　　“晓啸，你放开我，放开我！！！”佳尼的哭泣声在黑暗中在他粗暴的进攻中破裂成可怜兮兮的一片片，脆弱而无力地飘散于风中。
　　
　　※ ※ ※ ※ ※ ※ ※
　　
　　过去的记忆，似乎并不清晰，只剩了一点一点的碎片，断断续续的，甚至，就连姚佳尼的面容，也已经变得有些模糊掉了碎裂掉了，像是这一切，都已经随着她早逝的生命一起，渐渐的，不知不觉的，从自己的体内被抽离得一干二净。
　　
　　“倪晓啸，请你亲眼看着，接下来这个，就是佳尼要送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说完，姚佳如就抱着小童俯身向前跳了下去。
　　
　　※ ※ ※ ※ ※ ※ ※
　　
　　“倪晓啸，这是佳尼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
　　
　　这是姚佳如离开这个世界之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却字字如剑，凌空飞射，穿过漫长的时空，穿过沾血的恩怨，带着凛裂的气势，带着毫不犹疑的决心，直入倪晓啸的心门！用跟妹妹相同的死法，带着倪晓啸仅仅认回不到五分钟的女儿，狠命重演了一幕当初姚佳尼赴死的情景。
　　都说爱，都说恨，却谁也不及姚佳如对爱恨的强烈，让我们此时按下时光暂停键，找到姚佳如的日记翻阅看看，“最深的仇恨不是要你死，而是要让你生不如死！！”这是姚佳如在她最后一篇日记上写的，笔划苍劲，着墨清晰，而且因为太过用力，最后的那一个死字甚至还被笔尖划破了纸页，字边渗透开了一圈淡黑的墨迹，就像是血液迸射的痕迹。
　　在她纵身下跳的那一刻，沈再桥本已跃身过去伸手抓住了她一点点，大声朝她喊着：“佳如，不要！！！”
　　
　　只有一钞钟，姚佳如转过头来，向着沈再桥微挑唇角，展开了一朵说不出有多么清奇瑰丽的微笑，一双眼里像是被注进了湖水一般的透澈清亮，一物无存，再桥，而我能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就是为你解决掉所有的烦恼与牵挂。对不起再桥，对不起了……
　　
　　伴随着肩部咔嚓一响，手里的触感消失，姚佳如与小童，终于义无返顾地下坠，下坠，越来越快地下坠，带着风，带着雨，带着衣袂扑啦啦的声响，最后，却还因为距离太过遥远竟然都还听不到触地的声音。
　　
　　风，一下子就变得大而肆虐了起来，几乎是发狂般的呜咽，不断地撕扯翻卷着天边那些厚重的铅黑色乌云，跟着，雨也快速地飘洒了下来……啊！！！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怒吼，沈再桥突然间就像疯了一样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往下楼的门口……
　　
　　倪晓锦收回目光，转身走向了倪晓啸。
　　仅仅还只是细雨微斜，却也已快速就将倪晓啸的全身打湿，可他仍站着，站着，就像一尊蜡像，一动不动。
　　“哥，”倪晓锦上前轻唤，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倪晓啸的臂，“哥哥……”她只是这样一再叫着，而且她现在好像也只会这样叫了，心疯狂地揪成一团，四下蔓延着针刺般的疼痛，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倪晓啸慢慢移颈对向她，眼神是哀滞的，微微地虚动着嘴唇：“小童，小童是我的孩子？小宝，她刚刚说，那个叫小童的女孩子，是我的孩子？”
　　
　　庞大的雨幕中，倪晓啸的脸已是死灰一片，表情与眼神也像死人一般的空洞无物，睫毛全湿，厚重地耷拉了下来，呼吸变得杂乱而又虚弱，而且几乎已听不见他喘息的声音，全身冰凉，像是体内的魂魄已被抽去，只剩了一具毫无意义的空壳，他也没有等到晓锦回答他，紧接着又兀自喃喃地说：“她就这样把我的孩子杀死了，而她竟然说，这是佳尼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
　　“哥！！！”心痛已成万剑穿心，眼泪失控地落下来，倪晓锦越发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紧抱住哥哥将头埋入了他的胸口，却不想，耳朵覆上的那一刻，却听见了那一番毫不正常的像是战鼓齐鸣一般狂乱的心跳声，她大惊，刚想抬头问，却看见倪晓啸已经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厥倒下去……
　　“哥哥！！！”被倪晓啸带倒在地的倪晓锦，满带惊恐的这一声凄厉大吼，配合着天边那一道在同时间劈空闪过的树状银光，阴暗的天幕顿时就像是被硬生生地撕裂成了两半一般，巨大的雨，终于开始了它痛快淋漓的倾盆而下！！雨水迅速就将躺倒在地的这俩兄妹尽数淋湿，啪嗒啪嗒，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又湿又凉的，仍是一如既往地毫不留情。
　　
　　而30层楼底下的另两个身体，此时也在同样地接收着这道清澈冰凉的雨水的浸淫与洗礼，也是同样的毫不留情，或者也可以说成是，一视同仁。凡人身处的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不公平不公正，不是权贵当道，就是邪恶横行，却唯有这地球这宇宙这个大自然，却是从来都童叟无欺最为公道。
　　
　　地上破碎的那两具身体，在雨水四溅的泥地中摆着各自奇怪的姿势，不同的是，姚佳如是紧闭双眼唇角平和，一脸从容处之的安详神情，可是反观小童，却是圆睁着两只凝聚着最后一刻巨大恐惧的眼睛，紧握双拳，死不瞑目。从她们俩人身上各处流出来的血，洇洇地随着雨水流淌着，混合着地上的泥污，匆匆忙忙地四下流散着，消失着，快速而又义无返顾地逃跑着，再也寻不回来，救不回来，回天无力。
　　
　　沈再桥一路连滚带爬，等终于找到她们的时候，出事地点已被一些围观的人群所包围，各种惊叹悲鸣责问猜测不绝于耳，等到他推开众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便只觉两眼一黑，整个人双膝一软咚的一声往前跪倒在地。跪倒之时，他好像有伸长了手臂，试图想最后一次去握一握小童的小手，却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警车呜哩哇啦地响起，跟着救护车的警笛声也快速地在由远及近……
　　
　　雨水狂飚。
　　
　　天边的乌云，越积越多，厚重得像是一大块一大块浑圆莽撞的石头，一颗一颗已是快要承受不住将要砸落下来一般，破空传来一种快要让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终是无法挽回了，就跟五年前一模一样，不管是爱，还是恨，不管是遗忘，还是复仇，最终流逝的，终究还是那些不可挽回的生命，如此绝无反悔的余地，如此恩断义绝的坚定绝决，却又是如此，不堪一击的生命。
　　
　　两个小时以后，这场混乱，在医院里继续。
　　倪晓啸被送进了急救室，急诊医生正在请求心外科的大夫帮忙。
　　姚佳如和小童的尸体被送进了太平间，警察们正在忙碌地组织讯问。
　　沈再桥原先是一直跟着运送尸体的车的，在车上，他还一直屏息静气努力撑住清醒，紧紧地盯着担架上的那两具支离破碎已无半点气息的身体一刻也不敢放松，救护车的医务人员发现到他面色不对，“这位先生，你最好先休息一下。”但他也不回答，没反应，直到尸体被送进太平间了之后这才像是一口气终于被抽走了似的，突然就失去意识重重地倒在了医院的甬道上，于是就被医生护士们直接抬往了观察室。
　　
　　倪晓锦一直等在急救室门外。
　　今天的医院格外的忙碌，急救室里似乎还有一批车祸伤员，走道里有好多人在哭，有呼天抹地的妈妈，有哭到喘不上气的年轻妻子，还有已被眼前的情景吓到哭不出声的孩子，睁着一双挂着硕大泪珠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地四处打量着，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只也不知道是谁的大人的裤管，一动也不敢动。
　　倪晓锦的目光，渐渐就静止在了那个小孩的脸上，一瞬不瞬。
　　
　　爸爸死的时候。
　　她和哥哥也是这样，一直站在手术门外，身边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他们的亲人，只有各位心怀叵测的大哥们，和那些众多的从来都是看菜下碟只会趋炎附势的黑道小弟们。
　　空气是凝滞着。
　　她们只是在期待着亲人的安好，而其它人，却是在祈盼着一位老大的倒下，好让他们成为新的老大站起来。
　　
　　人心不古，从来如是。
　　
　　想到这儿，她朝那个孩子轻轻地笑了笑，以为这样也许能够让他稍感安心一些，却没料到，那孩子突然就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跟着就立马更紧地趴近他身前的那条腿，抬头索要抱抱，显然是被她的笑给吓到了。
　　倪晓锦微微一怔，愣住了。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这从来都是父母亲不吝予孩子的警语之一，可孩子们，都记得吗？
　　
　　
　　第三卷 天堂梦
　　卷首
　　我在黑暗里倾听；呵，多少次
　　
　　我几乎爱上了静谧的死亡，
　　
　　我在诗里用尽了好的言辞，
　　
　　求他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而现在，哦，死是多么富丽：
　　
　　在午夜里溘然魂离人间，
　　
　　当你正倾泻着你的心怀
　　
　　发出这般的狂喜！
　　
　　你仍将歌唱，但我却不再听见──
　　
　　你的葬歌只能唱给泥土一块。
　　
　　-----------------------------------节选自【济慈（1795 - 1821）英国浪漫派诗人】 诗作【夜莺颂】
　　
　　Chapter 39
　　这是一个梦，沈再桥对自己说。
　　
　　狂风呼啸，暴雨如注，雨点落在身上时就像是巨大的冰块砸下来似的又冷又痛，让人躲避不及而又难以承受。
　　灰色的雨幕中，有众多的脸，正在表情扭曲地哭泣着，她们中有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但更多是他根本就看不清楚的人，个个面容苍白，眼神含冤带恨，不断伸着犹如枯枝般细弱的手臂向他重重探来，惨白的嘴唇阵阵嚅动着像是在念念有词，可他却，根本一点儿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于是他向前奔去……用力地摆动双臂迈开长腿……他奋力地睁大眼睛试图读懂她们的唇语，可却终因雨势太大而不得其果……而就在这时，画面突变，一个小女孩忽然倒吊着头从他眼前掉落下来并且冲着他发出了一道惊恐而又凄厉的声音：“沈叔叔！救我！！！”
　　是小童！！
　　他大惊，于是更加用力地加快了他的脚步，可是这时，双腿却越发犹如灌铅，竟然连一步都动不了了……
　　巨大的风雨中，突然自幽深的远处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砰！”
　　这是一个梦，他对自己这样说，这一定只是一个梦，所以，快点醒来，醒来便可以结束了……
　　
　　“再桥，再桥……”
　　
　　耳边似乎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虽不温柔的却奇怪的可以让他感到安心的声音。
　　他几乎是快要哭出来地扯开一个笑，老天，果然是个梦，而且终于有人来叫醒他了！于是他欢喜雀跃地睁开了眼睛……
　　“再桥。”声音渐渐清晰，而且开始变得真实。
　　沈再桥的眼帘里，这时迎入一张女人的脸，这张脸，虽算不上是温柔，甚至可以说就连普通的适意都没有，只是好在还有一双隐含担忧的眼睛总算挽回一点分数。
　　“沁渝？怎么是你？”他哑着嗓子问了这一声，说完才感到喉咙燃起一片烧灼的痛。
　　“是这里的医生给我打的电话。”她回答说，跟着她又补了一句，“是用你的手机打的，刚好就找了我的号码。”她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而疏离，但是至少，还是真实而存在的。
　　听了这话，沈再桥颇有些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然后就挣扎着要坐起来，“是嘛，看来医生也算是蛮有预见性的，居然知道选你这个处事最冷静的人来看我。”
　　冯沁渝没理他的故作轻松，默默地上前扶他坐好，过了一会儿又问：“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再桥愣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他飞快地皱起眉表情痛苦。
　　
　　真的要想说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估计怎么的也得花上个三天三夜吧，可她冯沁渝是那种会花上三天三夜来听他讲故事的人吗？他摇头：“没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床边还在滴注的药水，他开始剥起手上针头的胶布。
　　“我都听医生说了，说你是跟着运送两具尸体的车进来的，才到没一会儿就晕倒了！”冯沁渝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谎言，目光冰冷如箭，却又隐隐闪现某种不经意的关切：“再桥，你对我，就用不着隐瞒什么了吧。”
　　一听这话，沈再桥一下子就像是被某种尖刺突然刺到了似的，整副身体都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他怔着，沉默了许久许久，方才恍恍惚惚地压低嗓音断续着回答：“是以前医院的同事……刚刚，跳楼死了……还有一个，是她的外甥女……叫小童，才五岁……刚刚，也被她抱在怀里一起跳下去了……”
　　
　　话音一落，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冯沁渝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整张脸顿时变得惨白一片。
　　
　　沈再桥看她这样，眼里的忧伤就越发像是洪水一般失控地滚涌了上来，他还活着，啊，他们都还活着，可她们却都已经死了，而且还死得那么惨！一想到这儿，他顿时一阵气血上涌，遂忿忿然将手上使劲，一把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摇晃着就想要爬下床来。
　　“再桥！你要干什么？”冯汉渝此时显然也有些慌了，明显有些惊惶失措地俯身过来一把扶住了沈再桥的手：“医生说你的身体还虚弱的很，打完针都还要继续卧床休息才行的。”
　　沈再桥转头看着她，惨白的脸孔一阵一阵地泛青，可是眼睛里却是像着了火一般的通红：“小童，小童还躺在那里，在太平间里，又黑又冷的，小童会害怕……”
　　“可是再桥，你……”冯沁渝顿觉一阵心酸，可是她一向不会劝人，所以也只知道又气又急地紧紧抓住他不让他走而已。
　　而这时，胃里突袭一阵强烈的抽搐，让沈再桥又一次眼前全黑，他再一次失去力气，竟然整个人向着右边软软地歪倒了过去，幸亏冯沁渝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在他全身重压之下，冯沁渝能够强烈地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明显地发着抖，整个人都在无力而勉强地抵抗着身心两面这巨大的痛楚与折磨。
　　在冯沁渝的印象当中，沈再桥尽管一直是有胃不好的毛病，但他却从来不会在人前表现出他软弱的一面，换言之，他从来就不会是一个虚弱无力的人，不管遇到任何事，他也一直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对任何事都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所以就算是遇上了天大的事，冯沁渝也以为他是不会被打倒的，可现在……
　　
　　她却看到他无助成这样……
　　
　　“再桥，你别急，不管是什么事，最终也得一件一件地做。”她侧身抱住他，低低地这样劝说着，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和：“放心，我会帮你的好不好。”
　　沈再桥勉强睁开眼皮略显吃惊地望住冯沁渝，这目光里，一开始是有些吃惊，犹疑，但到了最后，终于还是有些难以抑制地浮出了一些软弱：“沁渝……”
　　“那现在，先躺下来休息好吗？”冯沁渝继续开口，神情又恢复了往常的强势与坚硬，“医生说你至少得挂完这瓶水才可以离开的。”
　　“我……”沈再桥本来还想说什么的，最终又在冯沁渝完全没的商量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不再坚持，实际上他也是无力坚持，他知道冯沁渝说的对，不管是什么事，最终也得一件一件地去做。
　　他就着冯沁渝的支持慢慢移回床边躺下，闭上眼睛，他一边默默地忍受着胃里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几乎快要炸裂开来的剧痛，一边毫无头绪地想着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冯沁渝低声地对他说，“再桥，我先去叫护士给你重新扎针。”然后，又听到她踩着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迅速离开了病房。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底再次涌现一片水意，直到此刻，他终于才有机会喃喃地出声：小童，小童，叔叔对不起你……
　　
　　※ ※ ※ ※ ※ ※ ※
　　
　　医院的急救室门前。
　　
　　医生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对着倪晓锦说：“病人的心脏病已经非常的严重，建议立刻入院排期等候心脏移植手术。”
　　什么？
　　倪晓锦愣在当场，完全是一付遭遇了晴天霹雳的表情，过了老半晌才突然扯起嘴角一抹诡异的笑怔怔地问向医生：“医生您在说什么？心脏，移植？”
　　医生的表情越发不耐烦：“病人的病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么严重了你们作为家属的居然都不知道？真是不可理喻！”说完，就甩开袖子管自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Chapter 40
　　两天后，沈再桥简单地操办了姚佳如和小童的葬礼。
　　
　　是他亲自将俩人一路送到火葬场，陪在旁边看着她们化了妆穿好了殓服，再亲眼看着她们被送入了焚化炉。在一片汹涌的炽烈火光中，曾经的两个真实的人，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了一堆虚幻的轻烟，无声无息地飘散了，消失了。
　　
　　他长久地望着那个已被封死的火炉门，似乎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终将有一天，再也没办法见到她们了。
　　
　　从火葬场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遥远的天际是一整片沉重的铅灰色，厚重的积雨云层层堆积着，像是风雨欲来，却又始终没有来的样子，只是一再地压抑着，压抑着，像是一管半天也点不着的炸药筒，知道它迟早要炸开来，却又不知为什么半天也没有响动，只是吊在那里，凭空地折磨着神经，令人焦灼而又恐惧。
　　
　　冯沁渝一直陪着他做完了这些事。他到底还是感激的，所以当他转头看向她时，他还是努力地浮出了一丝微笑：“好了沁渝，事情都办完了，接下来你还是忙你的去吧，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忙。”
　　
　　冯沁渝看着他，当然并没有马上离开，而且眼中的担忧还一波接着一波地持续汹涌，像是在看一个令她无限担心的小孩子。
　　
　　他在心里苦笑。
　　
　　曾经她是一个多么好强的人，坚定，冷酷，对自己心中的目标总是锲而不舍绝不放弃，当然也会为了达到目的而毫不手软地放弃一切可能造成阻碍的东西，这里面，就包括了柔情。
　　
　　可这几天，她却对着他沈再桥，展现了如此诸多的柔情。
　　
　　这在以前，是多么不可想像的事啊。
　　
　　可如果，如果早在他们最初相识的那时起她就能够对他展现这样的温情，那也许，他沈再桥今天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他沈再桥的人生轨迹也不会成为现在的这个样子了吧？
　　
　　他勉强浮起一抹笑，“怎么了？好像有点舍不得的样子嘛，难得跟我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天，是不是突然就发现了我身上的魅力，觉得我这人其实也蛮不错的是不是啊……”
　　
　　“再桥，别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你明知道一点也不好笑而且完全不适宜。”冯沁渝皱着眉头狠狠地打断了他。
　　
　　沈再桥便讪讪地敛下了笑容，闷声不语了。
　　
　　“我送你回家休息吧，看你脸色差得跟鬼一样，还好意思说什么魅力这种话。”冯沁渝一边瞪他一边低头从包里掏出车钥匙。
　　
　　沈再桥看她一眼，语气软弱下来：“如果不太麻烦的话，我想请你送我去另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结果是周建的老家。
　　
　　虽然已在一周前下了葬，但是周建的父母仍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当中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离去的事实。沈再桥一向与周建交好的事他们也略有所知，所以当他们看到沈再桥时，眼里的悲伤顿时更甚了起来，像是凭空找到了某种可以跟儿子沟通的渠道似的，开始拉着沈再桥的手不断地跟他絮叨起关于周建的事。
　　
　　从周建打小就爱尿裤子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刚刚前段时间的母子间的最后一次见面：周建说要带两位老人去海南旅游的事。
　　
　　“他一直说忙啊忙啊，一直找不到空陪我们呐，存的假期早就足够他跑遍整个中国的了，可就是腾不出空来，然后那天突然就跑来跟我们说，快啦快啦，再桥都说啦，等他手边的事儿一忙好，他就回来把所有的班全顶啦，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个痛快了……”周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抬着袖子抹眼泪，“我就跟他说，我跟你爸呀哪儿都不想去，就想着你能常回家来坐坐休息休息，别一天到晚把自己忙得那么累，虽然你是医生，一天到晚得要救别人的命没错，但是也要记得好好地照顾好自己啊……”
　　
　　沈再桥就那样默默地坐着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回，低着头，强抑着鼻头的酸意。
　　
　　“哪知道，他就这样走了……”刚说了这句，周建妈妈顿时就失声大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又说，“当时，我还没来及跟他说，我拿了一些女孩儿的照片想说让他看看哪天就挑个中意的去谈谈，可结果，结果就……”
　　
　　沈再桥终于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滚下大滴的泪来，他伸手拍了拍周妈妈粗糙的满是褶皱的手背，哽咽着劝了一句：“阿姨，别太难过……要注意身体……”
　　
　　一旁端着茶壶要帮沈再桥添水的周爸爸这时也终于隐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劝了老伴儿一句，“你别再说了，看把人孩子难过的……”
　　
　　周妈妈一听这话，立刻吸着气用力地往回收泪，红着眼眶看着沈再桥一连声地道歉。
　　
　　沈再桥听了只是越发心酸，冲动抬头：“叔叔阿姨请放心，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了，有什么事尽管叫我，我一定会替周建照顾好你们，帮他尽床前之孝的。”
　　
　　“好孩子，好孩子……”两位老人一起拍着沈再桥的手臂，满脸感激不尽，而后又再度一同垂下头泣不成声。
　　
　　沈再桥默默抬头看向放在案台上的周建的遗像，眼眶处泛起一阵剧烈的痛楚：“周建，周建你会原谅我吗？”
　　
　　走出周家，对面的马路上，冯沁渝正站在车旁低头讲着电话，样子看上去不是很平静。
　　
　　头顶的阳光直到这时方才终于热烈了起来，接连下了几天的豪雨，致使水泥地上到处都是水洼，但是他想，在如此炽热的阳光底下，应该不用多长时间，这些水，就都会被蒸发地一干二净了吧？
　　
　　那么，那么仇恨呢？
　　
　　也会有一天默不作声地消失吗？
　　
　　当他想到了这个问题，他顿时停住了脚步，眼前的这个世界，突然间变得完全不真实了起来，他怎么了，他是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是凭什么还可以站在这里活蹦乱跳地活着？明明，最该去死的那个人，不正是他吗？
　　
　　被他以毫不在意的态度玩弄了的姚佳尼，被他违心拒绝了的姚佳如，还有他明明答应过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小童，更有那个成天被他叫着“去死去死”最后还说什么“让他去泡海水浴泡到像死人一样发涨为止”的笨蛋周建！大家统统都是被他沈再桥害死的，可偏偏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还活着，还TMD的无耻地活着……
　　
　　想到这儿，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发闷，跟着就是一道强烈的恶心感，他知道大概是又要吐了，却没想到……喉咙口涌上的是一股他从不熟悉的腥甜感，而正在他刚想犹豫之时，他就已经几乎是失控般的，一下子张开了嘴巴，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滴滴答答……
　　
　　地上迅速落下一堆红色的圆点点，一个点一个点，像是刚刚绽放的雪中红梅，一小朵一小朵无声而娇弱地盛放着。
　　
　　他一时间有些惊住，半晌都动不了身子，只是维持着向前半弯着腰的姿势，看着地上那一些被自己吐出来的血点开始发呆。
　　
　　头顶的阳光，开始变得更加地灼热了起来，简直像团火一样照得他的后背一阵一阵地发烫，嗞嗞作响，好像，只要再轻微的一个触碰，就可以直接将他呼的一声燃烧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了冯沁渝的声音，“再桥，再桥……”接着，就是她向他奔跑过来的脚步声。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立刻拿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然后迅速直起身向她跑来的方向快步迎面而去，“哦，我来了……”
　　
　　他不要再让任何人为他付出什么，因为他知道，他已承担不起。
　　
　　城市的另一端，倪晓锦正蹲在医院通道的地上，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副手机，目光呆滞地看着屏幕上那一串早已按好却始终没有按下通话键的手机号码。是，大叔的手机号码。
　　
　　Chapter 41
　　倪晓啸从接连两天两夜的昏迷当中醒了过来。
　　
　　他艰涩地抬起眼皮，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但头顶那雪白的天花板，还有周遭那一股子难闻的消毒水气味都还是让他迅速就了解了所处的环境，他皱紧眉头，试图动一下自己的身子，但结果却是徒劳，不但全身酸软无力，而且胸口还有一道类似鬼压床一般的令他无法动弹的窒痛感。
　　
　　他轻咳了两声，感觉呼吸很困难，垂眉一看，果不其然，是带上了呼吸面罩。
　　
　　居然还活着，他这样一想，竟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很想死去的样子。
　　
　　这时，倪晓锦从门口进来了，一看到他已经清醒，顿时就迈开大步朝他奔过来：“哥，哥哥，你醒了吗？”
　　
　　他睁开眼睛望向她，刚一看见她那一副疲惫憔悴的模样，心口就再次疼了上来，就像巨石击落般的冲撞几乎令他昏厥，但他还是努力放松表情喊了她一声：“小宝。”
　　
　　这一声沙哑的“小宝”顿时令倪晓锦憋了好几天的眼泪一下子就奔涌了出来，她软弱无力地趴倒在倪晓啸的身上，咬着嘴唇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一样呜呜出声。
　　
　　倪晓啸微微叹了口气，从被子里艰难地抬出手，却又支楞在半空中，直到过了好半晌才能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倪晓锦的背上而后拍了拍。
　　
　　此时，窗外有阳光射进来，一副慵懒的模样若有似无地在他的眼前摇来晃去的，带着一些并不热烈的黄色光斑，影影绰绰地摇落了他那满眼的重重阴影，他想着，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原来，复仇果然不能带来任何快慰，即使成功了，也只余满满的空虚而已，更何况是像他现在这样的，结果却是完全的惨败，简直是一败涂地。
　　不是从没考虑过复仇的后果都会是什么，却终究没有想到过结果自己也会成为别人复仇的对象而最终被姚佳如所利用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人算不如天算，原来是这样一个道理。
　　只是，小宝怎么办？他自己是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只是，小宝怎么办？
　　
　　他不断地轻拍倪晓锦的后背，试图安慰她不要再哭了，可谁知倪晓锦竟越哭越凶，似乎半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他不禁就有些困扰地皱起了眉头，用另外一只手扯开了呼吸面罩，然后对着倪晓锦的耳朵低低地说了一句：“小宝，别再哭了，哥有话要跟你说。”
　　
　　※ ※ ※ ※ ※ ※ ※
　　
　　冯沁渝一直送沈再桥到了他家的公寓楼下。
　　
　　“回到家要记得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冯沁渝手扶着方向盘转头看着他说。
　　
　　沈再桥对着她笑了笑，但神情明显疲惫：“知道了，你也是，回去开车小心点。”说完，就动手打开车门打算下车，可谁知，忽然又被冯沁渝的手拉在了原地，他一时有些愕然，愣在了原地。
　　
　　冯沁渝看着他，虽然眼里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奇特的神色，但是眉目间的郁结却还是让人很清楚地看见了她的担心。
　　
　　这层担心，由来已久，只是从不曾如此地清晰过……
　　
　　沈再桥感到自己的心明显的颤抖了一下，那股忧伤而颓败的感觉又一次兜头扑面地来袭，他低下头轻声地说：“沁渝，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冯沁渝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略有不解。
　　
　　沈再桥苦笑：“每次你这样看我，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大笨蛋，像个你眼中扶不起的阿斗，像个会被人人耻笑的跳梁小丑！”说完，他似乎咬了咬牙。
　　
　　冯沁渝轻声驳回：“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再桥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那你就更不该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你明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可话音未落，肩膀却突然被人擒去，跟着身体也被人用力地拉回，冯沁渝的脸，登时就近在咫尺，清晰可辩。
　　
　　她还是那样定定地看着他，而眼底却已泛起微红：“再桥，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很难过，而且接下来也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你都会很难平静，但是，请你一定不要自暴自弃好吗？其实你也知道，我一直，一直，当你是……”
　　
　　听到冯沁渝这样说，沈再桥的心头陡然一惊，各种纷乱的猜测就像是蚊蝇一样在大脑深处来来回回的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他轻颤着微吟出声：“沁渝，你在说什……”
　　
　　可是冯沁渝却没有回答他什么，而是突然间俯身过来轻轻地吻住了他……
　　
　　※ ※ ※ ※ ※ ※ ※
　　
　　“小宝，听哥的话，这几天就准备动身，一刻也不要耽误了。”倪晓啸费力地说着，尽量让自己能够吐字清晰。
　　
　　“哥，你在说什么啊？”倪晓锦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倪晓啸，泪花冻结在眼角。
　　
　　倪晓啸又闭了闭眼，稍微调适了一下呼吸，跟着继续说：“我已经把所有的钱汇入了你在澳洲的一个帐号，而且在那边也已经帮你联系了音乐学校让你继续上学，你随时可以……”
　　
　　“那你呢？”倪晓锦又气又急地盯着他追问。
　　
　　“我？”倪晓啸怔怔地一应，半天也没有下文。
　　
　　他早已没有退路。
　　
　　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让自己有所退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而唯一失算的是，他最后竟然没能伤到沈再桥。“傻瓜，我这里还有社团，怎么走的开？”他毫无头绪地扯了一个理由。
　　
　　“哥哥不走我怎么可能走！！”倪晓锦扭起眉顶他，态度竟是久违的娇蛮任性。
　　
　　倪晓啸睨她一眼，冷然一笑：“你是舍不得那个沈再桥？”
　　
　　倪晓锦的脸刷的一下变白。
　　
　　“都跟你说了，那个家伙是个花花公子，用那种方法报复他，是没用的。”倪晓啸表情越发僵硬，甚至，还有些恼怒。
　　
　　倪晓锦咬起唇发了一会儿怔，而后再次望向倪晓啸，幽幽然出声，“哥哥，这件事，就这样让它过去算了好不好？”
　　
　　倪晓啸淡淡瞥向她。
　　
　　“报仇雪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为它牺牲掉自己所有的一切？”
　　
　　倪晓锦的这一句话，顿时令倪晓啸陷入了沉思。
　　
　　小童，这时候，他突然间想起了小童，那个剪着童花头，长着一双与姚佳尼毫无二致的细长眼睛的小女孩，他的心头顿时涌过一阵强烈的酸楚，他从不知，当年他的一时冲动，竟会带来如此漫长的仇怨，以至于必须要面对亲眼目睹亲生女儿惨死眼前这样的至极报复，那个姚佳如，到底是有多恨他，才会这样一路隐忍，直到最后一刻才将这个事实全情以告，以期待着他倪晓啸的最终崩溃。
　　他的手，曾经活生生地触摸过小童，却，是以一个凶手的身份，以一只企图剥夺她生命的魔手将她扼在自己充满恶毒念头的怀里，身生骨肉，一直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五年了，却从不曾知晓对方的存在，而生命中唯一的接触，竟是来自于死神的催命符，小童，小童，那个小小的小女孩，居然是他跟佳尼的孩子……倪晓啸刚一想到这儿，就感到胸口猛烈地窜过了一股电流般的剧痛，他蜷起身体狠狠地憋了几口气，而后将头虚弱地埋入枕头，低喘出声：“小宝……听话。”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要一听到他叫她小宝，倪晓锦就整个人开始崩溃，而且脑袋里就像打雷一般地争相响起医生说的话，“要赶快做心脏移植手术，但是即使作手术，成功率也不是很高，更何况，还要等待合适的心脏做移植，所以，要做好充份的心理准备。”什么准备，什么狗屁的心理准备，她倪晓锦的哥哥，才不会那么早就死掉呢！！！不，哥哥才不会死的呢！
　　
　　“哥，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倪晓锦抬起一片濡湿的脸问向倪晓啸。
　　
　　“走？走去哪里？”
　　
　　“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去到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倪晓锦的眼睛愈发红了，几乎是恶狠狠地这样说。
　　
　　倪晓啸看着她，眼神惨淡，好久都没有答她，而后，静静地转头，将眼睛投向了淡淡发亮的窗外，轻吐出声：“小宝，我活不久了……”
　　
　　※ ※ ※ ※ ※ ※ ※
　　
　　这个突如其来的略显陌生的吻，差点就要了沈再桥的命……
　　
　　不是没有迷醉的，那种温暖的触碰，与鲜活的呼吸，几乎令这几日一直处于浑噩迷茫的状态下的沈再桥感受到了难得的深深的迷醉，但最终，却是诧异与疑惑占了它的上风，沈再桥仓促地移开了身子，双眼迷茫地看着冯沁渝，咻咻地喘着气：“沁渝你……”
　　
　　冯沁渝的脸，竟染上了少有的一片赤红，她低着头沉吟了半晌，方才轻声微言：“再桥，我，这算是在偷情吗？”
　　
　　她的眼睛，一向冰冷高傲所向无敌的眼睛，这时竟突然间盈上了水意，就像一只受伤的或是见到别人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充满了摇摇欲坠的楚楚哀怜。
　　
　　沈再桥愣住了。
　　
　　偷情？
　　
　　做为冯沁渝突然间会说出这样的话，沈再桥觉得事情果然很严重。
　　
　　他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研究着她脸上每一个角落里的表情，最后，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是，我认为，你只是在耍我。”
　　
　　Chapter 42
　　“不是，我认为，你只是在耍我。”沈再桥这样说。
　　
　　冯沁渝看着他，没有反驳，而是再一次俯身过来，又一次地吻住了他……
　　
　　车厢内渐渐热气升腾，雾气将车内车外隔成了彼此完全不能看见的两个世界。
　　
　　有一种想要共同逃离的感觉，刺激地令人发狂。
　　
　　炽热的烈火，由她的唇瓣吐出，随着动作的侵入，淡淡地涌入他的口腔，带着令人迷醉的热气和某种强烈的索取，渐渐地点燃了他这几日被那些浓重的悲伤所沉重掩埋的欲 火……几次被试探与撩拨之后，终于他也开始了回应，开始了一种几近疯狂的回应，他闭上眼，动作娴熟地将自己的舌尖用力地探入了她的口中，绞住她那只同样也在颤动探寻着的舌尖开始不断地纠缠，翻卷，吸吮，霸道地想要占为己有，瞬间堕入迷茫的畅快，鼻间的气息在彼此之间快速地交换着，而底下的手臂，也已经自然而然地用力抱紧了她，车内越发显得闷热，车窗上全都是俩人吐出的热气，笼得像雾一样的模糊朦胧，身上的体温就像火苗一般极速窜高，感觉下一秒，就可以将彼此互相燃烧了起来……
　　
　　也许，就这样烧死了，也不错！他在心里几乎就像呐喊一般地这样说。
　　
　　※ ※ ※ ※ ※ ※ ※
　　
　　“再桥，这是我的学妹，人家很崇拜你呢，你要不要跟她试着交往看看？”十七岁的冯沁渝说。
　　
　　“再桥，你这个无情的家伙，话说你这是第几次失恋啦，干嘛每次分手都要把女孩子弄哭啊真没品！”十九岁的冯沁渝说。
　　
　　“沈再桥你这个花花公子，玩弄爱情对你来说，就有那么好玩吗？”二十二岁的冯沁渝说。
　　
　　……
　　
　　沁渝，也许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因为谁才会去玩弄爱情的，因为，你根本也不想要去知道。我，沈再桥，在你的眼中，只是一个你永远也不会触碰的只能做为朋友而存在的人物，只是你父亲的医生，你弟弟的哥们，然后和你，做为偶尔偶尔，只能是非常偶尔的情况下，为各自解决软弱心情的药剂而已。
　　
　　……
　　
　　※ ※ ※ ※ ※ ※ ※
　　
　　当沈再桥的手，几乎已经无意识地探入了冯沁渝的外套接触到了她真实而发烫的肌肤之时，他忽然一个激灵，某种类似于理智的东西瞬间回脑让他一下子停住了手，跟着，他就感到胃里一阵猛烈的抽搐，眼前一黑，他忍不住退开了身子打了一个哆嗦。
　　
　　冯沁渝敏感地察觉到了，低头问他：“怎么了再桥？”
　　
　　一股越发空虚的感受就像冷水一般兜头浇下，他按了一下胃眉头皱起来：“没什么。”
　　
　　已经习惯了，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刻意要避开她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又一次在自己这么软弱的情况下被她挑畔了他的自控能力，冯沁渝，我……不是你的玩具。
　　
　　“沁渝，不要这样对我，不要可怜我。”他一边将手圈在腹部，一边轻声地这样说，因为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的糗样，所以就将头再次调向车窗外。
　　
　　冯沁渝闻言一怔，脸色刷的一下变白，她几乎是发狠般地看了沈再桥一眼，目光中似乎是有些恼恨的，却终究又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疏离。
　　
　　她重新在位子上坐好，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着，然后冷冷说道：“你下车吧。”
　　
　　沈再桥回头看她。
　　
　　突然间，他似乎看到她的嘴角正在抽搐，可正当他刚想要出声说点什么的时候，冯沁渝竟先出声了：“再桥，虽然我平时老爱说你是个花花公子总是以欺骗女人的感情为乐事，并且对此抱着鄙夷的态度，但实际上，我这个人也不怎么样。”她说到这儿，略顿了顿，一直看着前方的眼睛里，似乎正在隐隐地晃动着某种看起来并不很真实的水意，然后，她接着说：“你也知道，我一直，是不相信爱情的。”
　　
　　沈再桥不再出声，只是皱着眉，静静地听候下文，一边咬牙忍受胃里渐渐猛烈涌上来的翻绞。
　　
　　“说实话，其实像你这种游戏爱情的人，和我这种藐视爱情的人，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我想，今后我们是不是应该要活得认真一点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再桥拧眉看着冯沁渝，此时越发肯定她是有遇到什么事了而不仅仅只是在看到他的落败与软弱时才对他施以如此意外的温柔。
　　
　　冯沁渝隔了好久也没有应他，只是将眼一再地注视在车前窗，玻璃上的雾气这时已渐渐散去了，就像他们之间刚刚那场错误的迷乱，也终将会渐渐消亡……
　　
　　“没什么意思，”她收回目光淡淡地回答：“就只是觉得有点难过，有点感触而已。”
　　
　　沈再桥瞥她一眼：“别这种表情，看上去怪怪的，一点也不像你了。”
　　
　　冯沁渝顿时回头瞪向他。
　　
　　沈再桥也没看她，像是早已知道她会是何反应似的，表情一派轻松地说，“不要紧，今晚的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话说我这个花花公子也不是白当的，这点意识还是有的。”他用力压住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情绪，对着她重新又展开了一个惯常的嘻笑：“更何况，那天我仔细看过了，你未婚夫比我胖的多，就是光用摔的，我也已经摔不过他，你知道，骗女孩子我在行，跟男人打架……”
　　
　　“我打算退婚了。”冯沁渝轻声打断他。
　　
　　冯沁渝的这一句话，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截断了沈再桥剩下来的胡言乱语，今他顿时犹如被人毒哑了一般张圆了嘴巴愣在了当场，一时间，竟然再一次让大脑纷乱成了一团。
　　
　　※ ※ ※ ※ ※ ※ ※
　　
　　“小宝，我活不久了……”
　　
　　小宝，我活不久了……倪晓锦一边奔跑着，一边还要忍受着大脑里不断在重复播放的倪晓啸的这一句话，字字犹如重雷，深深地砸在她的心窝上让她快要发疯崩溃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大喊着，抓着倪晓啸的手臂冲着他疯狂大吼：“我不会让哥哥死的，我要救你，我要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来救你！！！”
　　
　　天色已经全黑，巨大的夜幕犹如一头怪兽，正在疯狂地吞噬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亮光，道路的尽头，只细微闪烁着孤单伫立的路灯那一点点卑微而惨淡的光。她一路奔跑着，虽然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但却不知不觉地，还是跑向了在她潜意识中想要跑到的地方。
　　
　　呼救！
　　
　　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城市中，她只剩一个哥哥而已，自从母亲去世后，哥哥就是她倪晓锦唯一的亲人了，可现在，哥哥倒下了，她该去找谁呢？
　　
　　她跑到全身无力，终于在一幢公寓楼下停住了脚步。
　　
　　她抬着头用力地喘息，将眼睛瞄向公寓楼上某个楼层的灯光。
　　
　　“沈医生果然是治疗心脏病的高手啊。”
　　
　　“这么严重的心脏病患者都还是能被你救活，沈医生你好了不起啊……”
　　
　　“反正，只要有沈医生在，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对吗？
　　
　　现在，是不是只有他可以求救了？是啊大叔，现在，小宝只有你可以求助了，否则的话，小宝可就走投无路了……
　　
　　她喘着气，带着越发忐忑的心情，搭上了去往大叔家的电梯。
　　
　　几分钟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倪晓锦迈开大步走出去，却一眼看见……
　　
　　大叔正站在门口的垃圾桶前，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按在身前，向前弯着腰，一口，一口地吐着……
　　
　　“大叔！！！”她几乎是用冲的，不过才两步就跑到了他的背后，而低头目视之处，看到大叔吐出来的秽物——一大滩淡黄色的胃液，她的心，顿时纠结成了一团，眼泪夺眶而出。
　　
　　Chapter 43
　　沈再桥正吐到全身失力浑身发凉的时候，背后忽然袭来了一股热风，一声熟悉而又久违的‘大叔’，竟让他突然间为之全身一震！
　　
　　他猛回头，结果就真的看见是倪晓锦，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就有些百感交集地脱口而出：“小宝！”
　　
　　小宝。
　　
　　倪晓锦的眼眶，因了这一声小宝又再次爆红了上来，但到底还是更担心大叔，张口问他：“大叔，大叔你这是怎么了？是胃病又犯了么？怎么会吐成这样呢？”
　　
　　谁知，沈再桥却没有回答，而只是一再留恋似的看着倪晓锦，眼里的神情，时而感激时而哀伤，种种情绪犹如乱麻一般纠缠反复，最终，却定格在一片深不见底的自我包覆中，他摇了下头问她：“你怎么来了？”
　　
　　倪晓锦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眼神，低头在他身上找钥匙：“大叔先别说这些了，快先开门进去，我给你烧点开水吃点药吧。”
　　沈再桥便淡淡地笑了笑，并不阻止，任由她随便弄去，像是以往相处时那样，将她看成自家人，毫无芥蒂。
　　
　　只是，真的还会跟以前一样吗？
　　当沈再桥低眉看着倪晓锦在他面前掏出钥匙又笨手笨脚地开着门的动作时，他在心里不禁就黯黯地这样想了一句，然后，一股越发厚重的挫败感便像山一样又一次向他沉重压来。
　　
　　倪晓啸，虽然你最后没有让我死成，但你已成功将我的心彻底毁灭，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再投入任何感情与女人接触了，我这承载了太多死亡的充满了罪恶的生命，也已经无力承受任何女人施予我的爱情了，我，已经成了一个天堂拒收的恶棍，一个，活该被世上任何人唾弃与践踏的小丑。
　　
　　推开门，倪晓锦转身扶着沈再桥到沙发上坐下，一边已熟练地跑到厨房里烧上了水，跟着又去置物柜里把所有的胃药全都翻了出来，“大叔是需要止吐的解痉的还是要暖胃的？”可是却没有听到大叔的回应，她回头，看到一道正往卫生间踉跄飘去的身影，她跺了一下脚把一堆的药揽在怀里追了过去：“大叔，大叔……”可是卫生间的门已被及时地关上。
　　
　　沈再桥站在马桶前面，还在不住地往外翻呕着，眼泪与鼻涕均已失控地齐飞，听到门外响起的倪晓锦不无情急的呼唤声，心里想着是，自己如此狼狈的这一幕要是被小宝看到了，那他帅大叔的一世英名岂不是要一时尽毁？可越是这么想，这胃里就翻绞地越厉害，呕吐也是根本连停也停不下来。“大叔，你没事吧？要不要小宝进去帮忙啊？”倪晓锦在门外急得连连拍门。
　　
　　“不用，没事。”沈再桥抽空简短地回了一句，而后伸手按动了冲水键，哗的一股水流，顿时将马桶里的那一滩夹杂血色的秽物冲得一干二净，他回身打开水笼头掬了水洗了把脸，又用清水和漱口水各漱了好几遍，直到仔细确认了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可供担心的蛛丝马迹之后这才拧开门走出卫生间。
　　
　　一直等在门外的倪晓锦第一时间迎上来递上了药和温水。
　　
　　“谢谢。”沈再桥挑了几颗服下，再将水杯接过来喝了几口，抬头，他看见倪晓锦并不怎么好的脸色，再次发问：“好了，我没事了，你呢，找我有事吗？”
　　
　　闻言，倪晓锦的神情越发显得慌乱，她低下头，先是勾了一下散在耳边的发丝，然后又不安地搓了搓手指，最后才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句：““大叔你还是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沈再桥看了她一眼。
　　
　　不过才几日不见，小宝的脸色就变得好差，他想，不管是谁都好，在这一场劫难当中，大概都没有不受伤的人吧？他闭上嘴没有再追问，默默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倪晓锦踟蹰片刻也跟着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
　　
　　可是坐下后，她也还是一直都没有说话，瞪着一双略显空洞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地板发呆。
　　
　　一直沉默。
　　
　　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
　　
　　沈再桥轻咳一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但实际上这个动作，他也只是想试图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好忍住想要伸手掐胃的动作，可谁知……“大叔还很疼吗？”
　　果然小屁孩的眼睛比较尖吗，到底还是被她发现了，而且她的表情也还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一副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的样子冲他频频皱眉，“大叔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啊？大叔的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她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抱怨，但语气里却充满了心疼，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好像，他还是她过去喜欢的那个大叔，好像，他们还一直处在过去那段短暂却又美好的幸福时光里似的。
　　
　　“小宝，你不恨我？”看着倪晓锦向他走过来又一次用她的手帮他轻轻揉胃的动作，沈再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主要是因为这个困惑，说实话也已经困扰他太久了，“小宝，跟我说实话好不好，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倪晓锦愣了一下，显然是脑袋有些当机，完全没预料到大叔这个时候会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
　　
　　她还在轻轻地揉着大叔的胃，小小的掌心里透着淡淡的温暖，却仍是不能阻挡她的犹疑与纠结，她的表情，渐渐显出挣扎的痕迹，像是在跟某种难言之隐做斗争似的。
　　
　　沈再桥定定地看着她，似乎预感到正有一股越来越巨大的悲怆正在等着他。果不其然。良久过后，倪晓锦不答反问：“大叔啊，我哥哥快死了……我能不能……请你去救救他啊？”
　　
　　沈再桥登时皱起眉头：“你哥？他怎么了？”
　　倪晓锦不敢抬头：“哥哥的心脏病，医生说，很严重了……”她的声音就像一只小雀一般哀哀地啼，连带着头也是，一路地低下去低下去，简直快要低到了尘埃里，她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个杀人犯而正在祈求着被害家属原谅似的羞愧难当，打着结巴说话：“我知道，大叔一定很恨我哥哥，不，应该说根本就是恨不得他能马上就去死掉吧，可是，对于我来说，他却是我唯一的哥哥……”说到这儿，倪晓锦又慌张地抬起头来越发胆怯地看了沈再桥一眼：“所以大叔啊，我能不能求求你去救救我哥哥啊？我知道，像大叔医术这么高明的人，一定可以救活我哥哥的，所以，我只能来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吧……”
　　
　　沈再桥静静地听着，听着，眼里渐渐就凝上了一层类似受伤后的狠厉，他握紧拳沉默良久，方才蹙起眉端冷笑一声：“倪晓锦，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又回到我这里来的？”
　　
　　倪晓锦怔怔抬头，几乎有些无法置信如此陌生而遥远的一声冷笑，竟是大叔给她的。
　　
　　尽管她早就设想过也许会遭到大叔的拒绝，但直面现实的这一刻，还是让她有些慌乱，但紧接着她就确认了她并没有看错，因为面前的大叔还在继续用他那充满讥讽和嘲弄的口吻对她说道：“这算什么？先是为了帮你哥哥报仇所以来我身边当眼线，现在，又是为了救你哥哥来求我为他治病？倪晓锦，你当我是白痴啊还是一颗你可以随意玩弄的棋子！！！”
　　
　　倪晓锦彻底傻住了。
　　
　　也许是她想错了，一开始她就想错了，她应该早就想到，终究有一天她与大叔之间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就像哥哥说的那样，复仇本身就是一件没有退路的事，没的后悔，没的选择，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更何况，她倪晓锦用的还是这世上最笨拙的一招……爱情。
　　只会万劫不复，将自己卷入更大的旋涡而已。
　　可她偏偏就没有想到，既已伤人，又怎么可能不自伤？而最大的意外就是，大叔竟会是一个比她想像中还要冷血无情的人。她是疯了吗还是傻了吧，居然会，想到来求大叔来救她？
　　明明，亏欠大叔的人是她才对吧，她，怎么还有脸来求他呢，所以大叔不答应她是对的，所以大叔会骂她会对她冷笑也是对的，因为大叔还在生气，大叔还在生她的气所以才会这样对她的，对吗大叔？她埋下头，忽然间失去了所有说话的力气，在心里，一边责骂着自己，一边哀伤着自己，然后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抬头，沈再桥撑起身体走过去开门，看到的是冯沁渝，但他不会想到，在倪晓锦的眼中，她看到的，却是一个女人。
　　
　　“再桥，药。”冯沁渝站在门口晃了晃手里的药盒，“怕你家里没有，所以跑去买了。
　　“谢谢。”沈再桥轻声回答接过药盒，语气暂时恢复原有的平静与温和。
　　
　　倪晓锦从沙发中站起身，就那么傻怔怔地看着门口那两人亲切交谈，眼眶里渐渐就浮出泪水来。而后，她突然间发狠般地走向了门口，本来是想夺门而出的吧，却又因为胸口处那像是快要抓狂出来一般的剧痛让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猛的一下转身过来对着沈再桥吼出一句：“原来大叔您这么忙啊，还真是对不起您了呢花心的帅大叔，都怪我太没有眼力了才会这样没脸没皮地像个笨蛋一样地打扰了您的花前月下，我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可她这边刚刚吼完想走，那边沈再桥却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并且用力地将她拖回门里来对她低头怒喝：“小宝，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冯沁渝见此情景，略显诧异而又尴尬地冲着沈再桥笑了笑，然后就默默地合上门离开了。
　　
　　室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沈再桥抓着倪晓锦的手腕将她一把拖到门边的墙上，恶狠狠地将她的两只手腕交叠在一起压在自己的掌心里，跟着，欺身向前，用自己那高大的身影像座小山一样整个地笼住了她。
　　一时间，倪晓锦就被他压制其中动弹不得，挣扎未果，只好厉声吼他：“你想干什么！！！”
　　
　　沈再桥却只是又恨又痛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神，就像利刃一般深刻地射入她的眼瞳里，试图想要看清，她眼里的怒火，有多少是他猜想中的嫉妒，可结果，他看清了吗？
　　
　　“你……你问我想干什么？”沈再桥也以同样严厉的口吻反问了回去，眼里升起熊熊烈火：“倪晓锦，明明是应该我来问你这句话才对吧？应该是由我来问你说你想要干什么才是吧？你这样几次三番的主动跑来招惹我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明明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个大叔，一个着实不怎么样的大叔，一个总是扛不住诱惑的大叔，你又何苦要来招惹我！！”可是话刚说完，沈再桥却突然间向前低下了头用力地将自己的唇覆上了倪晓锦的唇。
　　
　　无法思考，是的，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唯一闪过的两个字，就只有——掠夺！
　　
　　Chapter 44
　　冯沁渝茫茫然地走出了公寓大楼，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后却半天也没有发动车子，而是呆呆地坐了有好一会儿。
　　
　　车内有一种令人憋闷的温暖，但实际上，更深一层的，是一种冰冷的孤单。
　　
　　她转头从包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枝烟默默地吸上，灰白色的烟雾，渐渐充满了一整个的车厢，静静的诡异地飘散开，然后又静静的诡异地围拢来。
　　
　　那个女孩，该不会就是沈再桥之前提起的那个“真心所爱的人”吧？
　　
　　刚刚，她对他说了想要退婚的打算，没想到，沈再桥显得很吃惊。
　　
　　但是，其实，也是该吃惊的吧，毕竟她也才订婚了没多久，而且她想，沈再桥应该也知道，这桩婚姻，实际上就是一桩普通的婚姻，而且也正因为是普通的，所以也就不可能会出现什么波澜吧。
　　
　　“沁渝，是怎么回事？怎么了，他对你不好？”
　　
　　她看到沈再桥在惊怔了数秒后又急冲冲地向她问出了以上的那些话，样子看上去，像是有些义愤填膺而且有立刻要为她去主持公道的架势，她的心，竟越发没来由地柔软了起来，但是转瞬一想，她又是为什么要这样想呢？
　　
　　她从来不会和沈再桥走得过近的。
　　
　　即使打小开始就总是光芒光丈的沈再桥从第一次出现在她家的时候起，就为她摆出了一副要对她特殊照顾的亲和模样，但她，却仍是有所顾忌的。
　　
　　从小就特立独行的她，从来都不愿意做一个需要时时刻刻顶住各种不友好的眼光去苦心经营一场其实看不到头的爱情。她宁愿一个人孤独地前行，也不想要时刻留意地为旁边的人处处心惊。
　　
　　也许，她只是一个懒人，或者，她只是一个胆小鬼。
　　
　　所以，当时她身边总是有好多女同学跑来向她询问沈再桥是不是她男朋友时，她全部都是即刻否认的，并且还摆出一副那怎么可能的鄙夷状，显得跟他这种花心而又浮夸的男生攀上关系是一件多么无聊而又没品的事似的，可是，却又会在她们转身过后那隐藏不住的兴奋笑声中突然间就变得有些落寞了起来。
　　
　　也许，她并不是不喜欢沈再桥，而只是，
　　
　　不喜欢爱情。
　　
　　她一直都认为，爱情只是一种凭添烦恼而又暴露软弱的东西。
　　
　　特别，在看到她身边那个傻弟弟的爱情历程之后，她更是无比坚信了这一想法。虽说，他的弟弟最终还是得到了他的幸福，但她还是固执的认为，那只是一个被天神眷顾了的爱情故事，而她，却绝不会倒霉地成为那第二个幸运儿。
　　
　　但是现在，她却又在无爱的婚姻中，突然感到了更加深重的无力。
　　
　　但是她，还能对沈再桥说什么呢？
　　
　　结果，她说了一句我打算要退婚了，然后，又什么都没有说。
　　
　　在最后一刻，她还是选择隐藏了自己的脆弱，即使是沈再桥，她也有最后一根无法跨越的防线，而将自己勉强地维系在了一个自觉安全的地方。
　　
　　“沁渝，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说，你也说过了，我们两个人不是那种需要相互隐瞒的关系。”最后沈再桥这样对她说。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里，没有了以往任何的一点戏谑或是嘲弄什么的，而完完全全就是一种亲人之间的包容与关爱。
　　
　　突然间，他在她的眼中，变得如此的高大而成熟，真实而令人信任。
　　
　　难道，这是因为他刚刚遭遇了那场痛彻心扉的变故的关系吗？
　　
　　她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事，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而当他打开车门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她竟又冲动地站了出去：“再桥，如果是你，你会等到一个你真心所爱的人才会结婚吗？”
　　
　　那一刻，她多么期待着他能够回答“我会”，即使是花花公子，即使是沈再桥，她也多么期待他能给她一个可以帮助她离开这场迷境的答案，可结果，他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沁渝，你知道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结婚的。而且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真心所爱的人……”
　　
　　说到最后，沈再桥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为了这一整句话，还是只为了最后那半句“真心所爱的人”而恍然失神。
　　
　　但他的样子看上去是那么的落寞却也是显而易见的，只那么一瞬间，冯沁渝就细心地察觉到了什么，但一时间，她又有些搞不清这是什么，而直到刚才，她重新又走到了沈再桥的家里，看到了那个女孩，这个谜底，才终于迷迷朦朦地揭开了一角。
　　
　　※ ※ ※ ※ ※ ※ ※
　　
　　黑暗的房间里，那个恶劣的强吻还在继续。
　　
　　被他整个人压制在墙上的倪晓锦只能是徒劳地挣扎着，而直到这时候，她才突然间意识到，即使是一个刚刚还在闹胃痛的病人，大叔也照样还是有大叔不容置疑的不可小觑的力量，可是这个吻，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这个如此霸道的吻，明明她该感到愤怒而憎恨的，却偏偏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如此可耻的感到了有些难以自持的喜欢？
　　
　　她想，她终于还是掉入陷阱里了。
　　
　　一个自己挖的，本想填埋帅大叔的陷阱，可结果，却是她先掉落了进去……
　　
　　想到这一些，她就在沈再桥的掌握中越发不停地颤抖了起来，虽然眼眶里又热又痛，明明是很想要哭出来的，却又有些害怕大叔会生气的样子硬是给死死地憋住了，可是，底下那急促的呼吸，啊不，应该是说急促的喘息，却是无论如何也是憋不住的，那胸口处剧烈的一起一伏，让她觉得自己也许在下一秒钟就会因为再也吸不上来气而直接窒息而亡。
　　
　　但是，吻，却还在昏天黑地地继续着……
　　
　　其实就连沈再桥这时也有些闹不清楚了，为什么一开始明显是带有强硬侵犯的吻，很快的竟然渐渐就变成了一种令人心软的温柔渴望。
　　
　　小宝的嘴唇，还是跟以前一样，小小的，软软的，而且吻技也还是老样子的笨拙与生涩一点也没有长进，却，还是莫名其妙地令他如此地心驰神往，他一边吻着，一边就不停地在心底里问着自己，那个不断吸附着自己心意的黑洞般的存在，在这里吗？真的就在这里吗？真的，如实地存在他的面前吗？
　　
　　舌尖交错之处，只是静静地传来她那同样温暖而发颤的回应。
　　
　　突然间他就停住了所有动作，向后移开了两寸屏住呼吸，拿眼定定地看着倪晓锦，良久之后方能哑着嗓音问了一声：“小宝，你喜欢我吗？”
　　
　　可话刚一出口他就已经开始后悔。要命，身为30+的情场浪子沈再桥，居然有一天也会问出如此白痴而又纯情的话来，说出去估计是要笑死一堆人了吧，可结果，沈再桥却还是在等待着倪晓锦的回答，用一种略带恼怒的表情憋着气忍耐着等待着倪晓锦的回答。
　　
　　倪晓锦侧过头喘气，脸红，这个吻，令她头昏，她有些晕乎乎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说：“这件事大叔明明早就知道的干嘛还问啊。”
　　
　　“我不知道。”沈再桥故意蛮横地将她的下巴挑了起来，逼迫着与他对视：“我要你说。”
　　
　　眼前的倪晓锦开始不停地忽扇起她那双幽黑的大眼睛，眼睫毛急促不安地上下翻动着，就像花丛中正在扑闪的蝴蝶翅膀，看得沈再桥一再的心旌摇荡。可她，似乎还是难以启齿。
　　
　　他再也硬忍不住，无力而焦灼地脱口而出：“小屁孩你要是再敢考验我的耐力，我也要对你施行报复了……”但是这一次，却是倪晓锦用她的唇，轻轻地堵住了他的口。
　　
　　瞬间软化。
　　
　　这时他只觉他的心，正在被她的吻刺得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失去了任何抵抗。
　　
　　※ ※ ※ ※ ※ ※ ※
　　
　　“啸哥，赵哥带着一大帮兄弟已经在本部打起来了。”手下急匆匆地跑回病房汇报。
　　
　　Chapter 45
　　这个主动献吻过后，倪晓锦终于涨红着一张快要滴血的脸小心翼翼地俯在沈再桥的耳边对他说了一句：“大叔，我喜欢你。”
　　
　　“大叔，我喜欢你。”
　　
　　简简单单六个字，淡淡的，弱弱的，就像天边的云朵一样，轻飘飘地钻入了沈再桥的耳膜，然后，一瞬间，鼻间竟然就毫不争气地窜上了一层酸意，刺激得沈再桥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一把就将倪晓锦的身体紧揽入怀。
　　
　　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还是如获至宝的感激，或者说，不管是真爱也好，欺骗也罢，此时，一点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在一起。
　　
　　“小宝。”
　　
　　“大叔。”
　　
　　※ ※ ※ ※ ※ ※ ※
　　
　　“马上……准备车。”倪晓啸一边动手摘掉面上的氧气罩，一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可是啸哥，你的身体……”手下一脸情急地上前扶住了倪晓啸。
　　“少废话！”倪晓啸用力甩开他，手边的点滴管被他甩得左右乱晃，却被他一伸手连着针头一起拔了下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他越发吼起来。
　　
　　“可是，小姐她……”手下面有难色。
　　
　　“晓锦？晓锦她怎么了？”
　　
　　“小姐从刚刚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手下犹犹豫豫地回答。
　　
　　眼前因为刚刚起得太猛而一片全黑，倪晓啸扣住手下的手腕，硬是忍了半晌才不至于昏倒当场，然后虚喘着气低声地喝道：“马上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里，跟她说会去接她。”
　　
　　“……是。”
　　
　　说完这一些，倪晓啸的身体再一次支撑不住地向前弯了下去，他赶紧伸手撑在床沿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按住胸口喘息。
　　
　　小宝，你是去了哪里？
　　
　　※ ※ ※ ※ ※ ※ ※
　　
　　“小宝。”
　　
　　“嗯？”
　　
　　“对不起。”
　　
　　“什么？”
　　
　　“你父亲的事……”大叔这样说。
　　
　　倪晓锦从大叔的怀里往后移开了一点身体，先是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就是小小声地说：“大叔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你跟那件事又没有关系。”
　　
　　“可是我……”
　　
　　“要说对不起也是该我说啊，”倪晓锦急急地抢过话头，眼神却越发黯淡下去，显现出一种与她的年纪毫不相符的苍凉：“明明就是我先来招惹大叔的，大叔还傻乎乎地像个笨蛋一样乖乖上套。”
　　
　　“我哪有……”居然心情好到可以撒娇了，沈再桥自己都觉得有些心惊。可他还是一再地看着小宝，眼里再也难以掩饰他的感情。
　　
　　倪晓锦努力地宛尔一笑，伸出食指摸了一下大叔的下巴，摆出了久违的一道调皮表情：“大叔怎么还是那么死鸭子嘴硬啊，明明就已经对我着迷的不行了，偏偏还要摆什么谱耍什么酷。”
　　
　　沈再桥再也受不住这样的撩拨，竟又一次低头向她啄去……
　　
　　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倪晓锦侧过身，红着脸走到一旁接起电话，但两秒钟之后，脸上就红晕尽褪，化成了一片冰冻般的雪白。“你说什么？……不行，你们不要走，我马上就回来！”
　　
　　沈再桥看她挂完电话才出声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倪晓锦匆匆忙忙地回答：“我要先回医院一趟，我哥找我。”
　　
　　“怎么回事？是因为你哥的病吗？”沈再桥追在她背后急急地问。
　　
　　“不是。”倪晓锦已到门口又回头，立住，微微喘了口气，“没什么事，就只是让我回去看看，可能，是看我不在有点担心……”但她话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样子。
　　
　　“那我送你去！”
　　
　　“不！”倪晓锦迅速反驳，而后又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安慰他说：“不用了，不用那么担心了大叔，没事的。而且你现在不是还不舒服吗？所以今天晚上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请你一起去医院看我哥行吗？”
　　
　　“小宝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哥。”
　　
　　这是沈再桥完全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全无半点迁就的意思，似乎再也不把倪晓啸当成仇人。而原因也很简单，爱乌及乌，再无二话。
　　
　　倪晓锦顿觉眼眶一热，一时冲动，竟又一头扎进大叔的怀里：“谢谢你大叔，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该是有千斤的重量的，带着所有被抛却的仇恨，与所有内心中的那些沉重如山的感激。
　　
　　沈再桥拿手轻抚倪晓锦的头发，嘴角含着一道嗔笑：“傻瓜，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谢我什么啊。”
　　
　　倪晓锦却一边使劲地摇着头一边将手叉进了沈再桥的腰里将他紧紧地抱住。
　　
　　闭上眼，好好地感受一下这难得的平静与安乐。
　　
　　大叔的怀抱，好温暖。
　　
　　大叔的胸膛，让人好安心。
　　
　　啊，真不想离开啊……好想就这样一直抱下去，抱下去，永远也不要分开了……
　　
　　“大叔，胃还在疼吗？”这时，因为感觉到了沈再桥的胸前胃部有在阵阵抽动，倪晓锦不禁又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过会儿就好了。”沈再桥老样子轻描淡写一过。
　　
　　倪晓锦抬起头看着他，拿手轻轻地在他胃上抚了抚，“回头等我哥哥身体好一些了，我一定再回来给大叔当老妈子，可劲儿地把你养胖一些，再也不让你闹胃疼了。”
　　
　　“嗯。”沈再桥笑着点头，可是很快又故意地补上一句：“不过，小屁孩的厨艺还有待加强哈，菜烧得不好吃，本主人还是会随时炒你鱿鱼的！”
　　
　　“呵呵，才怪，”倪晓锦轻笑，“大叔才舍不得炒了我呢，对吧？”
　　
　　这样的笑脸，如果能将它刻成雕像就好了，这样的话，就可以永远地把她留在身边了，沈再桥低下头，将她揽进怀里，又一次用力地向她吻落……
　　如此烈火，何曾燃过？就连沈再桥也暗自心惊自己的疯狂，更何况是倪晓锦，只是现在，再也不是贪恋如此温存的时刻，倪晓锦一边向后躲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大叔，大叔，我真的得走了……”
　　
　　沈再桥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即使是放开了怀抱，手却仍是舍不得放开，看来大叔开始有向赖皮大叔的形象进军的倾向，“好不好？”就像个孩子一样乞求着。
　　
　　“不好。”倪晓锦正色回答，“就大叔这脸色，一会儿开着车还不得吐了，我可没功夫再在半路上照顾你。”
　　
　　“那你来开。”
　　
　　“我开？”倪晓锦挑眉：“就本姑娘现在的心情，我起码会开上一百八十迈，大叔你受得了不？”
　　
　　“开快车不是好孩子。”沈再桥迅速板起脸一脸的假正经。
　　
　　这话说的，顿时就叫倪晓锦璨然一笑，“哎呀大叔啊大叔，你怎么就算是教训人也还是这么帅呢，真是没天理啊没天理，叫人可怎么活啊……”
　　
　　沈再桥哭笑不得地伸手捏她的脸蛋，眼中的不舍，越发像海潮般地涌了上来……
　　
　　※ ※ ※ ※ ※ ※ ※
　　
　　本部。
　　
　　刀光血影。
　　
　　有人在四下溅血的暴力场面中大声地吼：“倪晓啸！马上给我找到倪晓啸！！”
　　
　　黑色的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狂暴地吹着。
　　
　　Chapter 46
　　小宝走的时候，大概已是晚上的九点多钟，临走前一再的叮嘱沈再桥让他要早点休息明早就会给他打电话让他不要担心。
　　但是……睡得着才怪吧？他睁着清明的眼睛这样想着，嘴角已是不知不觉地轻扯着笑起来……他躺在墨黑的床单上，无法自控地想着小宝。因为之前的确认，而让他再也不想要用力地绷紧着自己掩饰着自己，他放任自己的思念与各种古怪的想法，心里暖得快要烧起来，像是怀里被塞入了一只长着长毛与利爪的小猫，撩拨得他既烦燥又不安，但又有些难以抑制的期待与暗喜。
　　
　　这一夜，窗外无雨，世界很安静，之前一直还在奋力捣蛋的胃里也渐渐的没了骚动，后来，不知不觉地也就睡过去了。
　　
　　很显然，一切都会过去的，而且，最糟的也已经过去了是不是？小宝，你说，如果明天我去看过你哥哥之后，我们会不会就此冰释前嫌？而后，我再努力地治好他的病让他好好地活过来，这样，我，是不是因此就能得到他的允许与你的安心然后就跟你永远地在一起了？
　　
　　小宝，想你。小宝，喜欢你。这样的心意，真想有一个正式的机会好好地传达给你，好抵消一些我之前对你的粗暴与无理。
　　
　　第二天是一个艳阳天，阳光一大早就从窗帘的细缝处刺目地射进来，沈再桥早早就醒了，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是查看自己的手机。
　　
　　5点50分，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沈再桥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
　　
　　起床洗漱，泡上咖啡，打开电视，再翻开今早的报纸漫不经心地看着，折腾了老半天，再看一眼手机，6点15分，顿时一阵泄气……小宝啊，真没想到，原来等待是一件这么折磨人的事呢，不知道你，起床了没啊……他这样闷闷地想着，一忽儿为自己的傻气感到好笑，一忽儿又觉得再这样等下去估计自己马上就要疯掉了，于是又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地跑到桌子旁边拿着手机按出了小宝的手机号码……
　　
　　在听着手机里的等待铃音时，沈再桥竟然感到自己有种按捺不住的心跳，砰砰砰的，又重又急地在胸膛里敲击着。
　　他觉得自己还真是有够丢脸的，明明就是一个身经百战久经沙场的情场浪子，怎么现在就栽在了一个小屁孩的手里，跟她玩起这种高中生的把戏，耍这种绝种纯情男才会耍的宝呢？MD，可真是逊透了，小宝啊，如果让你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大概你又要跑过来笑话我这个大叔了吧，呵呵……
　　
　　可是手机响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人接听，沈再桥的脸上，不免就显出一点诧异。按掉重新再拨过去，还是一直没有人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难道是倪晓啸发病了？
　　那也不会不接他的电话吧？昨天不还是特意跑过来让他去救她哥哥的吗？可她到底为什么不接呢？
　　
　　这时候他不禁怪起自己来，昨天一时间太慌乱了，只顾着发脾气闹别扭，竟然都忘记问她倪晓啸现在住在哪家医院了，真是没脑子啊，他一边这样责怪着自己，一边还是不停地按掉重拨再按掉重拨……
　　
　　窗外的世界，已整个发亮，微风轻拂，撩动起薄纱窗帘的一角。
　　
　　世界很安静，一直都很安静，像是死了一样的安静。
　　
　　唯有手机里的等待音，始终刺耳地呈现着一种规律而又单调的音节，嘟，嘟，嘟……
　　
　　接连几十个，他一直没能打通那个电话。而且之后不久，对方手机的提示音已经变为：对方手机已关机，请稍候再拨。沈再桥再也坐不住，直接捞起外套出门，即使是一间一间医院找过去，他也要找到小宝。
　　只要他去找， 应该总是能找得到吧，他这样想，然后就快速地开上车奔上了公路。
　　但在半路上，他却接到了冯沁渝的电话：“再桥，你在哪儿？现在能来一趟医院吗？”
　　
　　“怎么了？”他蹙起眉。
　　
　　“瀚泽他不太好，现在在你的医院。”冯沁渝简短地回答，虽然嗓音貌似自然，但沈再桥还是听出一点点不安的端倪，虽然冯瀚泽两年前动过手术算是逃过一劫，但仍旧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他快速回答，“好，我马上就来，”跟着又补上一句：“别太担心，会没事的。”
　　
　　“……嗯。”冯沁渝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应。
　　
　　沈再桥放下手机，用力踏下了油门。
　　
　　到了医院的时候，科里的同事已经对冯瀚泽采取了急救，躺在床上挂着水的冯瀚泽，脸孔又变得白白的了，害得一直站在床边看着他的安若素眼里满是泪花。
　　
　　“你怎么回事？老婆都娶了怎么还这么不省心？”沈再桥一边没好气地冲着他这位任性的大少爷哥们瞪眼睛，一边上前再次查看药水和其它数据，
　　
　　“就是因为娶了老婆了所以才不省心啊……”明明底气不足，整个嗓子全哑了，冯瀚泽倒还有心思开玩笑，一边摆出这样一副故作可怜的哀伤状，一边却又无限宠溺地看着他的小爱妻安若素，气得沈再桥反倒笑出来，“搞什么鬼？”
　　
　　“哦，是这样的沈大医生，”没想到冯瀚泽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想要回答起来，这一下反倒是把安若素给急坏了，憋得她满脸通红的还一直摇着他的手小小声地祈求他说：“别说，先别说啦……”
　　
　　沈再桥倒被他们搞得更加有兴趣了，越发咬牙切齿地瞪向冯瀚泽：“说，快说！不说不是兄弟！”
　　可这头他在逼，那头安若素也没闲着，搞得冯瀚泽就在那儿一个人抽笑个不停，气得冯沁渝只好顶着一头黑线出马：“好了瀚泽，别闹了，小心你的心脏。”
　　
　　可这时候，冯瀚泽却反而一本正经地出声了：“哎沈医生，你想不想要个干儿子？”
　　
　　“啊？”沈再桥一时愣住，回头却看见安若素已是满脸通红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啊！”他叫起来，恍然大悟：“你是说，你是说……弟妹她怀上啦！”
　　
　　冯瀚泽被这一声‘弟妹’搞得很是无语：“你很老土哎沈医生，叫她素素就好了啦。”
　　
　　“你这家伙！！”沈再桥瞪起眼睛拿手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却又很快笑出来，“行啊！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挺有两招的嘛……”可背后这时，却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安若素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说：“沈医生你得帮我劝劝他，我这才告诉他我有了呢，他就兴奋地要被送到医院来，这往后的十个月，他要怎么熬？要不，你还是让他一直住院好了，一直住到宝宝出生为止……”
　　
　　“瞎说，安若素，你别害我！”冯瀚泽从床上支起半个身体一脸悲怆地大吼。
　　
　　安若素理都没理他，反而越发认真地跟沈再桥商量起详细安排的事情，沈再桥一边笑一边点头：“没错没错，对这种没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人就得来这一招，不狠都不行……”
　　
　　“姐……”冯瀚泽只好转头向姐姐求救。冯沁渝才不理他，很是无情地硬梆梆地敲出六个字送他自勉：“自作孽，不可活。”
　　
　　冯瀚泽只好扁起嘴巴又向老婆大人求饶：“好啦，以后我一定会注意自己的情绪，不激动不兴奋，最多就像个植物人一样怎样都不做反应了行不行？老婆大人……求求你啦，不能不让我陪着这个孩子出生啦，好不好，好不好嘛……”
　　
　　整间病房里的人，因此全部都笑了……
　　
　　沈再桥忽然心里一触，是不是每一个人，不管曾经谈过多少次的恋爱，只要是遇上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就一定会变得这么的白痴与傻气，像个绝世纯情男一样的毫无掩饰呢。
　　
　　当他走出病房时，他忽然间就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了起来，心里，再无任何顾忌，他再一次掏出手机拨通了倪晓锦的电话，而这一次，居然接通了……
　　
　　手机里终于传来了倪晓锦的声音：“喂。”
　　
　　“小宝！”沈再桥一阵大喜，终于舒出郁结了整个上午的一口忧心之气：“哗，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在哪里啊？你哥他怎么样了？他住哪家医院啊我现在就去看他好不好……”
　　
　　可是电话那头，却完全听不到对他如此兴奋的任何回应，只是静静的……沉默。
　　
　　“小宝，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沈再桥还是笑着，拿着手机快步地走出病房通道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靠窗的地方继续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
　　
　　“小宝？”渐渐就有些笑不动了，突然而至的一种不详之感让他的嘴角慢慢地挂了下来，“怎么了小宝，快说话啊……”话没说完，胃里忽的涌过一阵狠狠的抽动，沈再桥皱起眉头伸手按了按，然后把身体靠到墙上去，声音因此就显得稍微有些无力：“小宝，你快说话，你这样不说话，让我好担心。”
　　这时候，沈再桥唯一想到的只是，也许是倪晓啸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了吧所以小宝才会这样担心而沉默着，所以他还在想着，是不是他应该现在就出发，一边问一边就去找她好了，却没想到，几秒钟之后，他竟听到了比他想像中更让他吃惊一百倍的事实。
　　
　　“大叔，大叔你喜欢我吗？”在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倪晓锦终于再次出声。
　　
　　？
　　
　　沈再桥的心，突然就咯登了一下……
　　
　　好家伙！这个小屁孩，要么就不说话让人担心地要命，要么就一开口任性地丢出一颗炸弹来炸得人全身发毛，还真是让人难以消受啊……他笑起来，“傻瓜，我当然喜欢你啦。”
　　他低声的温柔地回答她，眼角眉梢尽染笑意。
　　虽然小宝的这句话问得有些唐突，但却实在是令人欢喜，啊，原来她只是在困扰这个问题啊，还真是个傻丫头，怎么还在介意这件事啊，果然是因为我对她太坏了一直没有跟她表达清楚所以在担心吗？真是个小可爱……他这样想着，竟越发地微笑了起来，他一边用手轻轻地揉按起不断变得更痛的胃部，一边转头抬眼看向窗外的天空。
　　
　　碧蓝的睛空，一片云都不见，清澈至底的蓝，晃得人眼底发痛。
　　
　　小宝，天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谢谢你了大叔。”倪晓锦在电话那头隔了好半晌才回答出来。声音却显得很疲惫，一点都不愉快的样子，“那，大叔啊，接下来的话，请你仔细听好喽。”倪晓锦又说。
　　
　　“嗯。”沈再桥轻轻点着头应。
　　
　　停顿两秒之后，倪晓锦的声音冷冷复起：“不好意思啊大叔，游戏要到此结束了。”
　　
　　Chapter 47
　　沈再桥瞬间一愣，同时也停住了揉胃的手：“小宝……你在说什么啊？”
　　
　　“啊？”倪晓锦先是愣怔了一下，却又很快就爆发出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哇，大叔你好笨哦！！这样也听不明白吗？我，我是在跟你说啊，这个游戏就到此结束了我不再跟你玩了，我不要你了啦！”
　　
　　这一下，沈再桥是听清楚了，但是脑袋呢，却是更晕了！
　　
　　他愣在那里，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因为没听到大叔的回应，于是倪晓锦干脆又充满耐心地实际上也许只是为了看到更好看的好戏而认真详细地解释了起来：“话说大叔啊，我今年才19岁哎，而且身边追我的男生还一大把，个个都是要钱有钱要脸有脸的，我干嘛要找你这种又老又没品德的大叔谈恋爱啊，当然摆明了就是想要耍你的啊！哈哈哈，大叔现在一定觉得很丢脸吧，其实我就是想看看老是甩别人的大叔你被别人甩的样子哎，一定很精彩很好看的哦，哎呀……只可惜我现在忙的很，就没空去亲自检阅啦，呵呵呵……”
　　
　　她还是一边说一边笑，笑声清脆而爽朗，却像是被轻风撞碎了的风铃一般，带着一股股支离破碎的尖锐，玻璃碴一样锋锐地刺入到沈再桥的心口里。
　　
　　可是这时，沈再桥的心里，竟然并没有难堪受辱或是愤怒啊什么的，而只是陷入了一种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小宝，小宝她这是怎么了，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所以才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当然，他无法接受这一切，是的，完全无法接受，也许是觉得太荒唐，也许只是自尊心在作祟，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只是自己的胆小，害怕着这一切如果自己接受了就会通通变成了事实，“小宝，别玩了……”
　　他忍住因为太强烈的精神刺激而导致的呼吸困难，努力地扯起苍白无力的微笑试图以一种轻松的语气来阻挡倪晓锦的字字如刀，只是越发剧烈的胃痛已令他彻底支撑不住地蹲到了地上。
　　他就像只被斗败了的野狗一样虚弱地蜷成一团，手从身体的夹缝里插 进去用力地按着胃，憋着气顶着一头冷汗勉强出声：“小宝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干嘛突然间跟我说这种话啊，如果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说啊，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的。”
　　可是手机里，却再次陷入一串冗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宝，你不是说你喜欢我？”沈再桥再次低低地吼出来，可这声吼，却为何显得如此地卑微而又隐含渴望？
　　“你白痴啊你，像你这种人，我恨你都还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你！”
　　倪晓锦在手机那头越发冰冷下去的回应，然后，就是更冷酷的一声“真是……傻—瓜！”，说完这几个字后，电话就被彻底地挂断了。
　　
　　嘟，嘟，嘟……一连串的忙音，像被人掐断的呼吸，窒在喉咙口，代表着……无法联系。
　　可是沈再桥却还是一直空握着手机，像个傻子一样持续地听着那一串代表着被鄙弃的忙音，突然间，胸口一阵涌动，跟着就有一股温热的腥甜液体，像是再也隐忍不住似的从他的口中喷射了出来……
　　
　　对面刚刚走出病房找他的冯沁渝眼见这一幕顿时就是一声惊呼：“再桥！”
　　
　　眼前一阵发黑，像是全身的筋骨都在被奋力地抽离着，连皮带骨夹带着热乎乎的鲜血疯狂般地离自己而去，因此就渐渐地失却了所有用以支撑的力量，整个人虚飘飘地倒了下去……
　　
　　在逐渐涨痛的眼眶里，他看到他眼前的世界，被小小的窗割裂出来的那一片碧蓝如洗的睛空，仍旧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干燥而明亮，明明天都睛了，为什么又要看不见了？
　　
　　他努力地睁大双眼，却依旧还是无法挽回这快速堕落下去的黑幕。他想，这应该就是他的报应了吧。即使当初倪晓啸想让他跳楼自杀谢罪并没有成功，但该有的惩罚却依旧还是一星半点都没有落下。啊，是游戏啊，原来，这就是你最初靠近我的最真实的目的，先是悄悄地掠夺我的心，然后再拿来彻底地践踏与撕毁吗？果然，大叔就是不能跟小屁孩比呢，无论是年龄也好，智商也好，老人家就是老人家，不服输都不行。
　　
　　小宝，这一次，我果真是……败给你了。
　　
　　※ ※ ※ ※ ※ ※ ※
　　
　　机场。
　　
　　倪晓锦“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盖，然后转身将手机丢进了座椅旁边的垃圾桶里。倪晓啸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已经全部都办理好了啸哥。”手下拿着登机牌快步跑过来。
　　
　　在手下的搀扶下倪晓啸撑起身体站起来，一回头，却发现倪晓锦还愣在那里没有动弹。
　　
　　“小宝，该走了。”他小心翼翼地提醒。
　　
　　倪晓锦怔怔地抬起头，表情僵硬地看着他，眼底一片绝望。
　　
　　“啸哥，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赵哥他们可能马上就会追来了……”手下一脸的情急，频频看表，然后又警觉地四下打量着整个候机大厅。
　　社团造反的事他也算经历不少，当年他也是跟在啸哥身边做过这种事的一名虎将，所以他知道，即使是早已放出啸哥躲在其它地方的假消息，但以赵哥现在的人手，很难不被他立刻拆穿。他们必须马上走，一秒钟都不能再耽搁。
　　
　　倪晓啸回身牵起倪晓锦的手，用力地握了她一下，然后又无言地将手放上了她的头顶，“对不起了小宝……”
　　
　　倪晓锦突然就一头扎入倪晓啸的怀里，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把所有的眼泪，发狠地吞回到了肚子里。
　　
　　再见。亲爱的大叔。最后，她只是轻轻的，在心里面说了这一句。
　　
　　※ ※ ※ ※ ※ ※ ※
　　
　　担架车快速地向着急救室前进。一路上护士连声尖叫，“让开，让开，快让一让！”
　　
　　车轮在地上刮得咯啦咯啦作响，通道上的行人，像是广场上被惊扰而起的鸽群一般，纷纷乱乱地带着一整片的吵嚷声慌乱地往后退去。
　　
　　※ ※ ※ ※ ※ ※ ※
　　
　　飞机像箭一般呼啸着锐利地穿破云层，心无旁骛地向着大洋彼岸笔直飞去。
　　
　　倪晓锦一直在看着舷窗外的云，沉默不语。
　　
　　倪晓啸坐在位子里闭目养神，虽面无表情，却内心汹涌。
　　
　　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想杀我的人还是会杀了我的，所以这样的逃亡，实际上是无意义的。在我踏入这个黑暗的社会之时，我就已经想过了这最后的一步，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我把五年前的事情翻出来，招惹的不仅仅是医院里的人，更招惹了社团里的那些家伙，他们当然不会放过我，他们一直以来，都不曾打算放过我。
　　
　　我，死不足惜，只是这样的逃亡却连累了你，小宝，对不起。即使是连最后想要成全你的爱情，却也做不到了，你最后用了那种方式想要让沈再桥恨你，其实却是因为你爱他吧？你总是在我面前否认你对他的感情，可是在这个时候，你却为了要保护他免于他受到牵连而果断地抛弃了他，我该说你傻呢还是该夸你一声你长大了呢？
　　
　　小宝，真是对不起，之前做了那么多的事，却一直没来得及跟你好好地相处，这剩下的时间里，我还能看见多少次你的笑脸呢？小时候，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准会好心情地笑起来，但是现在，你大概，是再也不会笑了吧？想到这，倪晓啸就越发用力地闭了闭眼，憋着气把所有的情绪通通地用力地挤回到心脏里去。
　　
　　此行，不管是福还是祸，唯一一点要做到的就是，一定要尽全力让小宝活着回来。
　　
　　※ ※ ※ ※ ※ ※ ※
　　
　　担架车还在奋力前行。
　　
　　车上的人，虽紧闭着眼，却还在不停地往外呕着通红的血，大量的血，喷在身旁护士的身上，也洒在担架车一路经过的地上，串串血泡一路蜿蜒，令人触目惊心。
　　
　　“医生，医生，他不会有事吧？为什么会吐这么多血啊？他不会死吧？”冯沁渝显然已经乱了方寸，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地连声询问着，但医生没空理他，在将担架车推进抢救室之后，就将她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抢救中”的红灯刷的一下亮起，顿时也让冯沁渝的心跟着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上。
　　
　　此刻，脆弱自然而然地悄然来袭，冯沁渝的脸上，已经不知不觉地淌满了眼泪：“再桥，再桥你不要有事……”
　　
　　黑色的世界，白色的世界，红色的世界，通通都不具任何意义。
　　
　　活着若是苦，又何必惧怕死？
　　
　　Chapter 48
　　时间，对于不同的人来说都具有不同的意义。幸福的人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快到来不及记忆，不幸的人却说时间真是过得太慢了，慢到伤痛迟迟不愈，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时间又似乎已是停止的。
　　
　　对于这些人来说，时间的变化，只是日历上年份的改变，或者就是他人询问他多大时他回答的那个答案数字的增长。代表着孩子变成大孩子，老人变成更老的人，记忆的衰退，痛苦的麻木，望向天空时那一双越发混浊的眼睛。
　　
　　但实际上，时间，从未为任何人快走或是慢跑过。
　　
　　那只表针，依旧是滴答，滴答，接步就班地向前。
　　
　　两年后。
　　
　　一个睛朗的周末午后。
　　
　　一个娇憨可爱的小男孩正在花园里跌跌撞撞地追着蝴蝶跑，“蝴蝶，蝴蝶……”他一边奶声奶气地口齿不清地嚷嚷着，一边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徒劳地扑来扑去。
　　
　　身边一圈大人在笑，阳光淡淡地照射在他们的脸上，细微地浮动起一层令人怦然心跳的闪动光晕。
　　
　　冯瀚泽坐在椅子中不住地朝远处的安若素喊着：“素素，你跟住点，别让丁丁摔着了！”
　　
　　跟在小男孩后面跑得满头大汗的安若素闻言便抬起头来冲他飘过来一道略带嗔笑的眼神。
　　
　　“你别搞得这么紧张好不好，小孩子，多摔摔才长得快！”冯沁渝从文件夹里抬起头，异常不满地瞪了她这个宝贝弟弟一眼。
　　
　　“才怪！”冯瀚泽回瞪：“不是你的孩子你才这样说吧，有本事你自己生一个下来让他摔！”
　　
　　冯沁渝被他激得很是无语，只好抬头叫安若素：“素素你快回来吧，干嘛让一个这么有本事的人闲着，自己在那儿忙得前脚跟后脚的！”
　　
　　“好啊，”冯瀚泽一脸窃笑，反而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我巴不得，一会儿别跟我抢啊！”说着，便已经准备着要上场了。
　　
　　远处的安若素微微地笑了笑，低头跟丁丁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把他一把抱起向这边走了过来。
　　
　　“来，快让爷爷抱抱。”这边冯瀚泽才张开手臂，那边小娃娃已经被冯老爷子给夺走了，他顿时一声哀嚎：“爸，怎么连你也来跟我抢？”
　　
　　“你给我注意点，素素带着丁丁已经很辛苦了，你别再给她添麻烦。”冯老爷子脾气不减当年，只需轻言细语几句，照旧虎虎生风令人无力反驳。
　　
　　冯沁渝低下头继续批复文件，嘴角已经忍不住淡淡地噙起笑意。
　　
　　“我不就一点点小症状嘛，你们也太……”冯瀚泽小小声地嘟哝了一下，却很快就被安若素的眼神给阻止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小丁丁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在他爷爷的脸上摸来摸去：“爷爷，胡子刺刺……”
　　
　　冯老爷子朗声大笑，反而故意将下巴往宝贝孙子的脸蛋上蹭去：“刺刺，刺刺……”
　　
　　这时，从花园的另一头走来了沈苒苒一家。
　　
　　“苒苒！”安若素轻唤一声迎了过去。
　　
　　“素素。”沈苒苒微笑着回应，张开手臂迎住了安若素的手。
　　
　　安若素先跟沈妈妈打了招呼，再同宋楚源点了点头，“大家先过去坐吧，我去泡茶。”然后，她又低头看了一眼沈苒苒微微隆起的腹部悄声问道：“怎么样，最近反应得厉害吗？”
　　
　　“比之前好多了，”苒苒笑着应，“不过妈妈和楚源还是很担心，总是不让我随便乱动。”
　　
　　“你身子弱，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安若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奉上一道鼓励的微笑。
　　
　　“嗯，我知道。”苒苒点头，抬头看向远处：“啊，每次看到丁丁啊，我就非常非常地佩服你呢素素。”
　　
　　“嗯？”安若素愣了一下，跟着便浅浅地笑开了，“呵呵，其实也还好啦……”
　　
　　这时，远处是其乐融融的一幕，小宝贝丁丁基本上已经在所有大人的手中轮着抱了一圈，小家伙也不认生，到谁的怀里都照样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沈妈妈抱着他一张嘴就一直没合拢过：“哎哟，要是我们家苒苒生的小孩也能这么活泼就好了，多招人疼啊小丁丁！”
　　
　　“伯母你放心，苒苒的宝贝啊，绝对要更可爱，你不看他们俩夫妻，一个比一个脾气好，哪像我们家瀚泽，一点也不让我们省心！”冯沁渝难得好兴致地在一旁搭起腔来。
　　
　　“姐，你现在真是一天不亏我两句就很难受哦？”冯瀚泽再次无力地反抗。
　　
　　“瀚泽，那是你姐心疼你，”沈妈妈接过话，脸上突然而至了一阵黯然，“你们这些孩子啊，平常也要多多注意点才好，别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的身体给搞垮了……”
　　
　　大家的表情，一下子就跟着变得有些黯然了下来。
　　
　　冯老爷子转头轻声地问：“再桥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冯沁渝在这句话过后已彻底从文件夹里抬起了头望向了沈妈妈。
　　
　　“也就那样。”沈妈妈颇为无力地摇了摇头，展开一个勉强无力的笑，“你也知道再桥那孩子一向主意大，从来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现在最多就一个月回来看我一次，要不然就是苒苒哪里不舒服了他才会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看一眼，怎么说也不让我过去跟他一起住照顾他。”
　　
　　“是让人担心，该早点给他讨个老婆管管他。”冯老爷子照旧一脸虎虎生风。
　　
　　“是啊，要是他肯就好了……”沈妈妈笑了笑，转眼看见周围一圈被她弄得有些黯然的气氛便很是过意不去，赶紧又抱起丁丁摇了起来，“啊，还是我们的小丁丁最听话最讨人喜欢了，来来来，给沈婆婆好好地亲亲！”说罢，就使劲地抱着丁丁摇了起来，逗得他咯咯直乐。大家又在小宝贝的欢笑声中通通微笑了起来……
　　
　　这边冯沁渝悄悄地问向宋楚源：“再桥呢？”
　　
　　“哦，他今天有台手术，可能要晚点才过来。”宋楚源微笑回答。
　　
　　“姐，你今天又要当说客哦？”冯瀚泽一脸阴笑着凑过来。
　　
　　冯沁渝瞪他一眼：“多管闲事。”
　　
　　“什么说客？”宋楚源眨着天真且善良的眼睛一脸好奇地发问。
　　
　　“帮你岳母大人劝说你大舅子去相亲的事啊，手里可攒了一堆的好女生呢，就等着你们家那位沈大医生的钦点赴约了。”冯瀚泽笑着回答。
　　
　　冯沁渝很是无语：“冯瀚泽，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都当爸爸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哪儿热闹往哪儿去啊。”
　　
　　可是一向认真的宋楚源却还是一脸认真的回答说：“这件事啊，估计会没戏，再桥现在正在竞争副院长的位置，成天忙得昏天黑地的，估计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妈妈跟苒苒也是跟他提了好多次了一直都没什么用，”说完他顿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犹疑：“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出过什么事吗？再桥好像对这方面完全死心了似的。”
　　
　　冯沁渝闭唇不语，眼前，像是再次飘来两年前沈再桥那张绝望的脸。
　　
　　医院。
　　
　　“接下去的缝合工作就交给你了。”沈再桥抬头对副刀医生说了这一句，在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便转身下了手术台。
　　
　　脱下无菌服和手套，走出手术室洗手。
　　
　　肩上的旧伤有些隐隐作痛，估计很快就要变天了吧，他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洗手的速度，今天是小丁丁的两周岁生日，估计这会儿大家都已经到了冯家了吧，无论如何，关于小朋友的事，他总还是要不遗余力的。
　　
　　洗完手回到办公室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准备离开。
　　
　　转身进入甬道。医院的走廊，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晦暗，带着一种医院特有的冰凉与萧瑟，即使身边人流涌动，却终归因为气氛太过紧张与悲伤而显得死气沉沉。他静静地走着，不时地对擦身而过的同事点头致意，脸上还是那副老样子，挂着一道超强瓦力迷死人不偿命的电波微笑。
　　
　　走到门口，发现室外果然已经变天，早上出门时还是火辣辣的一头骄阳，现在却已经完完全全地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看样子，说不定一会儿就会下起雨来。
　　
　　“沈医生。”随着一道男声响起，沈再桥恍然感到身前闪过一道身影，定睛一看，是胃肠科的老杨，他顿时垮下脸：“什么事？”
　　
　　“上周的定期检查呢？”
　　
　　“最近忙翻了，下星期吧。”
　　
　　“沈再桥你给我注意点，我也很忙的，不是天天有空坐在办公室里等你的。”老杨摆出一付很没耐性的老脸，翻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居然跟当年的周建有的一拼。
　　
　　“知道啦我的杨大主任！”沈再桥故意扯起一道坏笑，脚底下却已经作状地抬腿欲踹。
　　
　　老杨闪身一过吃吃一笑：“你最近好像也变得积极了嘛，居然也开始争先了起来。”
　　
　　沈再桥沉默不语，只是隐隐地一笑。
　　
　　“那先这样吧，我现在得先去一趟院长那里，回头咱们再电话联系，话说你什么时候要去看周建父母记得通知我一声我也一直想要去看看他们来着。”
　　
　　“嗯。”沈再桥点头轻应。
　　
　　老杨摆了摆手挪动着胖乎乎的身体快速地跑了。
　　
　　沈再桥还是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恍神。
　　
　　这时，背后忽然涌过一股热风……
　　
　　“大叔，大叔……”
　　
　　他顿时惊住，僵硬着身体，好半晌才能艰难地转过身去……
　　
　　一个娇娇小小的女生背影，剪着一头亚麻色的短卷发，正跟在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后面一连声地叫唤：“大叔，大叔，你等等我嘛……”
　　
　　Chapter 49
　　“大叔，大叔，你等等我嘛……”
　　
　　这声音……听上去又是娇俏又是温婉。
　　
　　像是某种旧日情景再次在眼前重现了似的，沈再桥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窒痛，整个胸腔就像是正被一辆失控超速的重形卡车轰然撞过似的，炸开了一大圈令人招架不住的酸楚。
　　
　　而他看到的……
　　
　　啊……果然不是。
　　
　　不是她。不是她。根本，就不是她。当然，不可能是她。他这样想着，用一连串列车般重复的字词对自己施以冷酷的猛击，然后就突然间一下子哑然失笑了出来……
　　
　　是啊，怎么可能是呢？那个小屁孩，可是说着“我恨你都还来不及呢”这种话跟自己告别的呢，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
　　
　　他只好用力地转回头，在心里命令自己不要再精神恍惚，可是底下刚想抬脚走，眼前却突然袭来一阵晕眩……他闭了闭眼，迅速向右边移动了两步将手撑在墙上稍作休息……
　　
　　不知道是因为工作太忙了还是怎样，最近总是感到很容易累，如果能专心做事的话倒还好，可一旦放松下来就觉得整个人快要被这种像巨浪一样的疲累感所吞没，而且更要命的是，身体越是累，大脑就越容易出现这种可怜的幻觉。
　　
　　休息了一小会儿，他觉得头晕的症状有所消散，便赶紧往停车场那边走去，他知道，冯家现在一定已聚满了人在等他一个。
　　
　　※ ※ ※ ※ ※ ※ ※
　　
　　两天后，沈再桥出现在了本市著名的相亲会场，一家五星级大酒店的咖啡厅。
　　
　　“再桥，无论如何这一次还是去看看吧，就算是为了沈妈妈，你也该顺一下老人家的心意不是？再说了，这个我帮你了解过了，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很漂亮，也很乖，绝对适合当沈家的儿媳妇的。”
　　
　　“冯沁渝大小姐，你这个爱帮我乱牵红线的恶趣味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你就算不喜欢我，也用不着这么毒害我吧！”沈再桥不住苦笑着还在做无谓的抵抗。
　　
　　可冯沁渝这次居然不是瞪眼睛而是红起了眼眶：“沈再桥，你要是再让我为你这件事担心，小心我直接拉你入洞房。”她的样子，远比威胁更可怕。
　　
　　沈再桥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嘴角却浮起一丝尴尬的笑，迫于“淫威”他只好满脸无奈地拿起了老妈费了老大心血精心准备的美女照片，“好了好了，我去还不行吗？明明知道人家就盼着跟你入洞房呢，还天天拿这个来引诱我！下次你干脆跟我妈说，你才是她沈家儿媳妇的不二人选，这样她一定笑到合不拢嘴，再也不会跟你提让你当说客这件事！”
　　
　　“沈再桥……你去死。”
　　
　　可明明是一句该用力吼出来的话，居然还被一向强悍的冯沁渝以这种软弱无力的语调给说出来，听得可真是叫人心惊肉跳啊，沈再桥越发摆出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继续打哈哈：“别，我死了估计你也得哭死，我不忍，所以还是别死了吧，为了你，我也得赖活着。”
　　
　　一句话，就成功让冯沁渝哭出来。
　　
　　为了你，我也得赖活着，这句话，两年前沈再桥也曾经说过，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胃部大出血被抢救过来之后。只是这前后两次的语境是完全不同的，两年前说的时候是满脸绝望的，而如今，倒像是已经能够嘻笑如常了。
　　
　　可是……是真的已经完全恢复了吗？从过去那个巨大的伤口里面，他真的，已经跳脱出来了吗？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都悬垂在冯沁渝的内心深处却也是一直都没敢彻底地问出来，只怕是他那个正在努力结痂的创口，会被她一个不小心的探问给弄得再次淌出血来。
　　
　　“好了啦，我都说了我会去了，你一个堂堂的冯总裁居然还当街哭鼻子，害不害臊啦，万一要是叫你部下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地了呢。”沈再桥一边打趣她一边抬手挡她的脸给她打掩护，而且居然还左顾右盼地作状帮她观察起敌情来，搞得冯沁渝就很是无语。
　　
　　“那你一会儿可要认真一点，别故意气跑人家小姑娘。”冯沁渝一边擦眼泪一边继续威胁。
　　
　　沈再桥挑了挑眉毛：“小姑娘？多大了？差太多可不成啊，咱这种老油条，可别亏了人家。”
　　
　　冯沁渝瞪他一眼：“这种话你可别乱说，人家可是正经姑娘，你认真一点听到没？”
　　
　　沈再桥嘻嘻一笑：“是，遵命，我的御用红娘。”
　　
　　可是他脸上虽是笑的，但眼神，却显得有些深远的凄楚。冯沁渝就是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要有多坚强，就连母亲，妹妹，朋友的援手他都一概拒收，这些年来的这些苦，这些累，他全部都一人承受，在他的生命里，到底是有一个怎样的人他才会愿意付出他的软弱接受帮助？冯沁渝只是想要早一点帮他找到这个人，哪怕是病急乱投医，难怕是乱点鸳鸯谱，管它呢？也许总能撞到一个的吧？
　　
　　不过，他大概也只是随便答应一声而已，冯沁渝这样想，心里难免越发酸楚，看见沈再桥努力打造的轻松气氛她就感到更加酸楚。
　　
　　但是，沈再桥也真是说到做到的人，所以现在，他还真就来相亲了。
　　
　　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啊，无论如何，来应付地看一眼然后再用客气的理由推脱掉总比天天被人跟在屁股后面念叨要强一点吧，这时候，倒非常同意起当初周建对相亲这种事的无奈了起来，只是现在，再也不可能可以借此理由跟他一起打屁说什么要去泡妞的话了。
　　
　　服务生将咖啡送上来，沈再桥欠身道了声谢，恍惚间，眼前像是闪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蓝色牛仔短裤，黑色马丁鞋，瘦瘦长长的腿，脚步声咯啦咯啦，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他顿时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地站起身！眼前的情景……
　　
　　突然间他希望告诉自己是看错了，因为不那样的话，他怕自己又会再一次因为这种幻觉的消失而绝望，但是，很显然，他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是的，没错了，就是她，如假包换，小宝！倪晓锦！！
　　
　　胸口开始像战鼓擂动一般疯狂地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迈动了一下脚步，却差点撞倒了正在往桌上放下咖啡的服务生，但此时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喉咙有些哽咽，他几乎是冲口而出：“小宝！！！”
　　
　　面前两米处，那道熟悉的身影瞬间定住，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
　　
　　沈再桥屏住呼吸，几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可结果……
　　
　　那女孩转过身来，却是低头抬起了自己的右脚，啊，鞋底上沾东西了，她似乎有些懊恼似的皱起了眉头把脚狠狠地甩了两下，跟着又在地上蹭了蹭。
　　
　　那张脸，不是小宝。
　　
　　一种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受，刹时间就像雪崩一样从头凉到脚。果然，大叔就是大叔，不服老都不行，居然，连眼睛都开始老花了……他浑身都颤栗了起来。
　　
　　“沈先生。”身旁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沈再桥僵着回头。
　　
　　“你好。”女声再起，并且同时间附送了一道恬静完美的微笑。
　　
　　像是瞬时间被某种钢丝线硬生生地扯回到现实中似的，沈再桥还是明显地感到了一阵心痛，就像啮齿类动物正在你的心窝上用力地磨它的尖牙一样，咬着你的肉在那儿咯嚓咯嚓地撕来扯去。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傻，哦不，应该是，很傻，非常傻，简直是傻到家了！他迅速回神，优雅地伸手给这位相亲美女，并同时间奉上了自己最大能力的完美微笑：“啊，你好，请坐吧。”
　　
　　就只是这样而已。他告诉自己，这就是幻觉。像是那个小屁孩，其实只是他梦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个幻影而已，虽然看似很真实，但实际上却是并不存在的，完全没有能力可以抓握到的，即使只是想要重新看到那张脸，却也只能靠着这种幻觉才有可能有机会。可他是沈再桥哎！向来都是迷倒众生在情路上所向披靡的老油条哎，为什么偏偏会栽倒在一个才19岁的小屁孩身上！就算他不想找个女人结婚生子，那么继续找那些可以不必负责任的女孩子来玩玩还总是可以的吧，至少，不必要像现在这样，老是出神，老是眼花，简直就像个白痴！
　　
　　“张小姐需要点什么？”沈再桥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开始成功还原成彬彬有礼的衣冠禽兽沈医生。
　　
　　“谢谢，蓝山好了。”张小姐果然是大家闰秀，不仅礼数周到，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轻轻柔柔的，像是从小就经过了古典音乐的洗礼，整个人气质端正得像个艺术品，自然也就一点也不像某些人，总是咋咋乎乎的，什么乱七八糟无耻不害臊的话都可以说得出口。可是，他干嘛要想起那个人，而且还把那个人主动地跟这位张小姐比？想到这儿他不免就有些懊恼，嘴里反而是变得越发客气地回应：“好的。”他对张小姐笑笑，然后就回头招手叫服务生。
　　
　　可是刚一抬手，他就愣住了，然后就把一张嘴张成了一个圆形愣是停在了半空中……
　　
　　“大叔！！哈哈，帅大叔！！”
　　
　　虾米情况？他愣住了。包括整个周边的环境也是，通通就像瞬间被某种超能力定住了时空，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空气，全部都定住了，定住了，就跟胶水糊住了似的，通通都静止了。只有眼前的那张笑脸，却还是那样生动活泼地向他滚涌而来，快速的，滔滔不绝地，让他完全无法抵挡地深深冲撞入他的眼眶里。
　　
　　然后就渐渐化成了滚烫的水意，把整颗心浇得乱七八糟。
　　
　　“哈哈，大叔，哎呀我的大叔啊，我好想你啊……”那个小屁孩连声嚷嚷着，居然还是那副老样子咧着嘴嘻皮笑脸的，一边嚷一边还伸着她那两条细长的手臂朝他这边噼哩叭啦地跑过来，才没跑几步就已经直接搂住了沈再桥的脖子，对准他的脸颊“嘛！”就是狠狠的一口：“哗，大叔，你说你是怎么保养的，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华丽丽地帅啊，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让人想不爱都不成了啊！！！”说归说，而且她的爪子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摸上了他的脸颊。
　　
　　对面的张小姐，此时的表情早已不足以目瞪口呆来形容，而是彻底的面如死灰惨无人色了，根本就没办法绷住什么名门闰秀的端庄，只一味又惊又恨地瞪起眼睛死盯着他们。
　　
　　而沈再桥却还像在梦游中。
　　
　　像是被某道温暖的水流簇拥着飘浮在那里似的，头顶处却尽是那一团一团绵柔的棉花糖，整个人的思绪也已经七零八落地飘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
　　
　　“咦？”小屁孩这时忽然从鼻腔里闷哼了一声，虽然将身子往后移开了一点，但是手臂却还是紧紧地勾挂在了沈再桥的脖子上，她先是转头看了张小姐一眼，然后再转头看向沈再桥：“啊？原来大叔在相亲啊？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原来我不在的这些时候，大叔变得这么寂寞了啊，居然连相亲这种事都肯屈就了，哎哎，真是对不起了哎我可怜的帅大叔！”
　　
　　这边张小姐终于再也隐忍不住，腾地一下站起身，“你们，太过份了！”
　　
　　Chapter 50
　　“你们，太过份了！”张小姐这话一说完，人就已经立马跺了下脚转身离去了，高跟鞋的鞋跟在地上踩得嘣嘣作响。
　　倪晓锦冲着张小姐离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得意地冷哼了一声。
　　
　　傻了半天的沈再桥这时终于像被某道炸雷轰醒，恢复意识时，竟然发现小屁孩居然已经整个人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还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怀里喝着他的那杯咖啡，“原来大叔喜欢这种口味的咖啡啊，可是很苦哎，大叔胃不好，最好不要喝这么苦的黑咖啡，加点奶加点糖会好一些，当然啦，最好还是不要喝的更好，改喝什么牛奶啊或是红茶啊可能会比较好一点，要不下一次……”
　　
　　“倪晓锦！！！”沈再桥终于反应过来，突然大喝一声一把将小屁孩的身子往前丢了出去，跟着自己也站起身来，趔趄着脚步一下就跳开了两尺远。
　　
　　两尺远的距离，不近，不远，刚刚好可以拿来看清对方。
　　
　　小宝有些变了，头发长了，人也瘦了，脸色好像还不太好的样子，白白的，而且眼眶下面还有黑眼圈，而唯一没变的，估计也就是那双乌沉沉圆乎乎的大眼睛了，依旧还是那样亮晶晶的样子。
　　
　　而大叔呢？
　　
　　其实还是有些老了呢，可能是因为比之前更瘦了吧，两边脸颊都凹下去了，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而且就连眼窝也有些深陷了，看上去，便显得更加的沉痛而忧郁了一些，不过帅气还是不减当年啊，那种犹如雕刻般的美感，反而还因为这种形销骨立而越见分明。
　　
　　啊，突然感到心好痛啊……大叔，你是为了我，才会变得这么瘦这么憔悴了吗？
　　在那些分开以后的日子里，你是曾经狠狠地恨过我，然后又一不小心地想起过我了吗？
　　
　　“大叔啊，”她笑起来，向上弯起的嘴角里露出一整排齐垛垛的小白牙，眼神微微生亮：“整杯咖啡都泼到我身上了啦，你看，好好的一件白衣服，结果全脏了哎，而且啊，大叔这样一下子把我丢开小心会把我摔到啦，还真是不够怜香惜玉哎……”
　　
　　见鬼！！！
　　
　　沈再桥瞪着眼睛隔了好久才能喘口气上来暗骂了这一声，真是要命了，今天的这个幻觉，怎么会这么真实啊！！
　　
　　这样触手可及的气息，这样真实的镜像，老天，他是不是疯了啊现在！！
　　
　　可倪晓锦的确还站在他的面前，不断地微笑着，不断地朝他眨巴着大眼睛。
　　
　　难道，这不是幻觉，而是小宝她真的回来了？当这个念头像仓鼠一样快速地滑过脑际的时候，突然却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受让他就像只受惊的猫一样竖起了全身警觉的汗毛，他脱口而出一声大吼：“倪晓锦，你又耍什么花样！！！”
　　
　　倪晓锦还是站在原地清清浅浅地笑，只是眼底，到底还是隐忍不住地泛起了一些泪花，“大叔啊，大叔，你，不再叫我小宝了吗？”她轻声地，略带一些遗憾地问。
　　
　　沈再桥迅速红起眼眶，隔了好久，才能拼尽全力地迸出六个字：“小宝已经死了。”
　　
　　小宝已经死了。
　　
　　说完这一句，就连沈再桥自己也再也不能掩饰他的心痛，整颗头都垂了下去。头有些晕，全身也开始发抖，胃里开始漫开一波接一波的绞动，那种清晰的痛，像是被人用锋锐的刀正在一片一片地凌迟着他似的疼得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可他依旧是拼尽全力地握起拳头，硬撑着最后的一丝清醒与强硬。小宝已经死了，因为她把她的感情拿走了，所以，她死了。而相对的，因为被她带走了那颗我的心，所以，我也是死的。
　　
　　小宝已经死了，因为大叔恨我，所以就把小宝塞入了地狱再也不许她出现了对吗大叔？可是即使是这样想，倪晓锦却还是坚持站在原地，努力地朝着她的帅大叔微笑着。但是未撑两秒，她便再也忍不住似的奋步向前奔到了沈再桥的跟前，用她那双冰凉凉的手轻轻地捧起沈再桥的脸，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啊大叔，干嘛好端端地要咒我死啊，难道大叔你，就有这么恨我吗？”
　　
　　沈再桥低头看着她。
　　
　　她也看着沈再桥，随后，她突然间踮起脚尖冲动地将自己的唇覆上了沈再桥的唇。
　　
　　冰凉的触感，颤抖地厮磨，有种久违的陌生感，又有一种熟悉的心动……只是，无法思考，全身的血液似乎被迫冻结……他感到窒息，本能地微张了一下唇，本来是想要透口气什么的，没想到反而却被倪晓锦一下子找到了机会，将舌尖砰的一下伸进了他的口腔里……
　　
　　他渐渐有点把持不住了……天！要命了！他这是怎么了？沈再桥，沈再桥你快醒醒快挣脱，这只是幻觉，只是一个幻觉而已，现在，只要你一睁开眼睛，这一切就会通通飘散不见的！笨蛋！白痴！傻瓜啊你！！这个小屁孩，她只是在耍你的，她只是在帮她哥哥报仇而已啊！！快点醒过来吧笨蛋！！快点睁开眼睛好好地看清楚这个骗局吧，再这样沉溺下去，只会更加显露出你的可悲和你的无耻啊！！！
　　
　　可是倪晓锦还是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抱着他，用一种越发霸道而蛮横的力道生涩地吻着他。他感到越来越喘不上来气，小宝！小宝！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两年没见，你个子倒是没长高，可这吻人的气势却是突飞猛进了啊，这难道，是被你那些要钱有钱要脸有脸的小男友给训练出来的吗？简直了，居然连本大叔这种情场老手都自愧不如了啊，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一阵彻底的昏天黑地之后，倪晓锦终于喘着粗气放开了她的大叔。
　　
　　另一边沈再桥也在呼噜呼噜地频喘粗气，空自大睁着略显惊慌与狼狈的眼睛，大脑已经跟堆浆糊没两样的昏溃一片。
　　
　　倪晓锦抬起眼皮又朝他微笑，捂着胸口喘了老半天，才稀哩呼噜地吐出一句：“其实大叔还是挺想念我的嘛，明明刚才就吻得那么起劲，干嘛还是喜欢死鸭子嘴硬地老是不承认啊，而且刚刚还一副恨不得我去死一样地咒我说小宝已经死了，害我担心得要命……”
　　
　　沈再桥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好一再地拿眼看她，目光，从一开始的恍然犹疑不确定，渐渐就变成了一种受伤之后的巨大痛楚与憎愤，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虚弱地出声：“倪晓锦，你干嘛又要来耍我？”
　　
　　再没有什么，比情场浪子的老大叔被初出茅庐的小屁孩给耍得团团转的事更让人丢脸了吧，更何况现在，老大叔还大有二次被耍的巨大可能。他感到了自己的疯狂，也感到了自己的无力，他想，他说不定真的要疯掉了。
　　
　　倪晓锦渐渐地止了喘，先前脸上的那些红晕也快速地褪散恢复成了原先的淡淡苍白，她提起唇角再度微笑：“没啊，我哪有在耍你啊大叔，我是真的很想念你，所以才回来找你的啊！”她好像，有故意把“很想念你”四个字说得特别重。
　　
　　这句话之后，双方突然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沈再桥的脸色阵阵发青，胃里这时痛得更厉害了，一抽一抽的抽得他想死，可他还是僵直着后背连碰都不要去碰它。
　　
　　他想来想去，要不……死就死吧！
　　
　　他突然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摸出几张纸钞丢在桌上，然后就二话不说抓起倪晓锦的手腕将她一路拖出了咖啡厅。
　　
　　一路飞驰！
　　
　　想要用光的速度，将这一切迅速地确认，然后就是盖章画押关进密室里再也不许她反悔！
　　
　　倪晓锦只是沉默地跟。虽然手腕被大叔抓到痛死，却一个字也不敢哼，只是尽最大限度地将脚步跟上沈大叔的那两条大长腿。
　　
　　一路被拖出了咖啡厅，穿过了酒店的大堂，经过了酒店中来来往往的客流，来到一个完全没有人的走道转角。沈再桥一把将倪晓锦甩在了墙壁上，跟着就将双手撑在墙上，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在倪晓锦的身前围出了一个包围圈。此时，这两张脸几乎已完全贴近，近到，似乎就连眨一下眼睫毛都会被对方刮到。
　　
　　连大气也不敢喘。
　　
　　就那样，沉默着，对望着，目光里，像是混入了厚重的胶水一般，再也控制不了欲望地疯狂地黏著在了一起。
　　
　　沈再桥的脸色越发苍白，而表情也变得更加地沉痛而迷茫，他一路隐忍，到了此刻，终于再也强撑不住地低唤出了这一声：“小宝……”然后就不假思索地低下头吻住了倪晓锦。
　　
　　他吻着她，一时间，天地全暗，但他，却在试图用这个吻，在这个空茫茫的黑洞中，拼死找出最后的一点光亮，以让自己不至于要陷入到更深的绝望中。而在这种探寻与确认中，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将手探入了倪晓锦的外套，摸到了她瘦骨嶙峋的后背与她那几乎一折就断的小腰，老天，她怎么瘦成这样？这两年，她到底都干嘛去了啊……为什么明明都已经报仇雪恨了，却还没把自己幸幸福福地喂胖一点呢？他一边连连心疼着，一边越发将她的身体压入自己的怀里……
　　
　　“大叔，大叔，”倪晓锦在他耳畔低低地唤：“不行……不行，在这里不行……”
　　
　　他的手停了停，双眼迷茫地看了倪晓锦一眼。
　　
　　倪晓锦满脸通红，紧张地抖着她那小小的唇瓣，可怜兮兮地求他说：“我们……我们可以去开个房间，大叔……”
　　
　　瞬间，犹如一瓢冷水兜头扑面而下……怎么回事，他在干什么！！！他刚刚，居然……
　　
　　真要命！他是疯了吗？他真的是白痴吗？居然连这种套他也会入！！！想到这儿，他突然就跟踩了电门似的，一下子就跳开了身子。
　　
　　“大叔……”倪晓锦略显慌张地而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再桥：“大叔你怎么了？”
　　
　　心，终于整个地碎裂了开来……沈再桥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过很久，才颤抖着说了一声：“你走。”
　　
　　他是不该的，无论有多么地渴望，无论有多么地想念，他也是不该这样无耻地去拥有的，小宝，你是何苦又要来招惹我，你知道，我是有多么难，才能渐渐地忘记你重新又活过来的吗？对你，始终抱着一种既歉疚又憎恨的心情，你知道我是怎样度过那些个日日夜夜的吗？想见你，找不到你，不想见你，你却日日夜夜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与幻觉里，走到哪里，都还会想像着，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从哪个角落里蹦嗒出来，再一次冲着我嘻皮笑脸地叫我帅大叔，然后就毫不客气地挽起我的手大踏步地在街上走，喏，就是像现在这样，总是令人措不及防的，像个精灵一样地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狂喜不已激动不止，可是……
　　
　　却又会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像缕轻烟似的飘散不见。
　　
　　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戏弄，小宝，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爱我，那请你不要再来耍我了好吗？报仇的话，一次也就够了吧，其实那一次，我都吐血了，差点就救不回来了，真的是快要死掉了，所以，能不能，请你饶我一命，看在我是个老人家的薄面上，只当是可怜可怜我，就不要再来招惹我了吧……
　　
　　这样想着想着，沈再桥就不禁苦笑了起来，跟着，喉咙一甜……
　　
　　Chapter 51
　　“大叔，对不起……”这时，背后传来倪晓锦轻而碎裂的道歉声。
　　
　　沈再桥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半秒都不敢犹疑，迅速就朝着前方的洗手间飞奔而去……刚一走到洗手池，就哇的一口吐出来，夹杂着鲜红液体的呕吐物，呈喷射状散开来，在雪白的瓷砖表面上像花一样触目惊心地绽放。
　　
　　他将手撑在水池两边用以支撑自己越发虚软下去的身体，然后就，一口，接着一口地呕着……
　　
　　有些昏天黑地，就像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重遇。
　　
　　倪晓锦跟着跑到洗手间的外面，想进去又不敢进去，只好一脸担心地等在那里。
　　
　　背后有人出来洗手，沈再桥赶紧将水笼头开到最大，迅速冲走了那些秽物，但是胃里还在持续地疼痛，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索性走入了格间，站在马桶前面一手撑在墙上一手叉在腰上开始接着吐……
　　
　　袋里手机急切地响了起来，不想扰民，所以沈再桥还是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后赶紧接起来：“喂？”
　　
　　“再桥？你怎么回事？”是沁渝。
　　
　　沈再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个张小姐已经被气到不行所以去告状了，他笑了笑：“对不起啦沁渝，我搞砸了。”
　　
　　“不是，她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还亲自跑去闹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沁渝的声音听起来是相当的克制，似乎是并没有多做责怪的意思，而真的只是关心加好奇而已。
　　
　　女朋友？听到这个词，再联想到倪晓锦那个人，沈再桥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没有的事，是一场误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跟着冯沁渝又出声：“你现在在哪儿？”
　　
　　这一次，沈再桥没能及时回答，因为他已经又一次吐了起来，整个胸腔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翻扯着，大量的混杂血液的东西被他一股一股地吐出来，喷得整个马桶全红……
　　
　　“再桥，再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冯沁渝在狂叫。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就连沈再桥自己也知道硬撑已是不行了，想到某个傻瓜说不定还等在外面，他又硬是举起了手机，对冯沁渝说了一句：“我还在酒店，不太好，你来接我一下……”
　　
　　而这时，外面的倪晓锦也正在接电话。
　　她蹲在地上，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声音低低的，怯怯的：“不，我现在还不回去。”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倪晓锦突然就抬起了头来，显得有些情急的模样回了一句：“我就是想来看看他，这样也不行吗？”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就再次变回到无比忧伤的样子，像是有些害怕眼泪会掉下来似的，她迅速地低下了头去，用一种越发可怜巴巴的语气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没事的，我自己会注意的。”
　　
　　挂了电话，倪晓锦又回头看了看，刚好这时有个人出来，她几乎想也不想的就上前扯住这个人的手臂连声问道：“先生，先生，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人在里面，他怎么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人瞥了她一眼，只当她是个神经病，理都没理他就鼻孔朝天走了。
　　
　　倪晓锦只好又扭回头看着洗手间门口，心里一再地斗争着到底要不要冲进去，大叔进去都快有二十分钟了吧，怎么说也不用上这么久吧？
　　
　　想着想着，心口就突然疼了上来，她伸手攥住了胸口的衣服，低头费力地憋了憋气，竭力地忍过这阵抽痛。
　　
　　冯沁渝一路开得飞快，面色发白，神情紧张。
　　
　　沈再桥亲口说出不好，那会是一种怎样严重的情况现在她就连想都不敢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接到他，直接送医院。
　　
　　可当她冲进沈再桥告诉她的所在位置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情景。
　　
　　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女孩，正抱着满身是血的沈再桥跪在地上连声哀嚎：“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的大叔……”
　　
　　她整个人僵住，看到那女孩怀里的沈再桥已经唇眼紧闭失去了意识，顿时整个大脑嗡的一声就炸了，她冲过去，对着那女孩奋力大吼：“怎么回事？打过急救电话了吗？”
　　
　　倪晓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是拼命地点头，泪珠被她点得像下雨一样纷纷坠落。
　　
　　这时，急救人员到了，迅速就将沈再桥搬上了担架往外冲去。
　　
　　冯沁渝只知道快步跟上，等到她刚想要问那女孩是谁时，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救护车呜哩哇啦地紧急驶动了起来……
　　
　　“小姐，小姐……”洗手间门口的转角，一个保安正俯身低头情急地唤：“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倪晓锦蜷着身体跪坐在地上不住地颤抖，显然已经完全失力，再也爬不动一步。
　　
　　※ ※ ※ ※ ※ ※ ※
　　
　　在经过紧急止血处理后，沈再桥终于脱离生命危险，但这时，医生却对冯沁渝说了一句令她越发心惊肉跳的话：“患者之前做过胃切，应密切注意癌变情况，最好抽个时间做一下切片检查。”
　　
　　冯沁渝坐在沈再桥的病床边上，心就开始一阵一阵地发凉。
　　
　　到底该怎么办？再桥，你这个样子，真的要让我疯掉了……
　　
　　天色渐晚，夜幕低垂的时候，床上的沈再桥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他第一句话问的是：“这是哪里？”
　　
　　冯沁渝欠身上去，轻声细语回答：“这里是医院，再桥。”
　　
　　片刻过后，脑袋突变一阵清明，沈再桥猛然就从床上一坐而起，“小宝！”可是很快，就又被身上的疼痛和眩晕所击倒，‘啊’了一声重重地摔回到了床上！
　　
　　“再桥！”急得冯沁渝又气又恨地吼他，简直想要张口骂人了，“你快别乱动了好不好，刚刚才止住血的！”
　　
　　可他躺在床上却突如其来地捏起拳头一直奋力地擂床，老天！还是被那个小屁孩给看到了，居然还是被她看到了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怪只怪那个小屁孩总是这样咋咋乎乎的，从来都是什么话都敢讲什么事都敢做，现在居然强悍得连男厕所都敢硬闯进来，结果就被她撞见了自己就像个傻子似的正在狂吐鲜血，这样软弱的样子，就好像还是被她所刺激的似的，搞得自己越发像个没脸的小丑！！
　　好歹他也曾经算是一枚艳压一方的美型帅大叔吧，怎么着老天爷也该让他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吧，凭什么要让他像个笨蛋一样当着她的面狼狈成那样啊，自己的自尊，究竟要被她践踏成什么样才算完呢？而且……而且……
　　
　　他一边用力地擂着床铺，一边高声问着：“那个小屁孩呢，小屁孩呢？该死的，不会又是看完好戏就管自己跑了吧？”
　　
　　“小屁孩？”冯沁渝接口问道，“什么小屁孩？”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刚刚还闯到男厕所来的，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身体瘦得跟只营养不良的柴火棒一样……”
　　
　　“再桥，”冯沁渝突然轻声打断他的话，双目灼灼地瞪着他：“你是说，刚刚下午来闹过你的场的，就是当年那个骗了你就跑的小宝？”
　　
　　气氛瞬间安静。
　　
　　沈再桥的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狼狈与难堪，手里原本紧握的拳头却一下子失力地松脱了，过了好久，他才好不容易地憋出了一个字：“是。”
　　
　　※ ※ ※ ※ ※ ※ ※
　　
　　“晓锦，你不能再这么任性，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一道男声略带愠意地轻轻响起。
　　
　　倪晓锦没有回答，顾自挂断了电话，然后就从嘴里拔出糖棒开始在地上划着一些无聊的图案，背后路灯的灯光像雪一样洒在她的后背上，看上去越发是凄凄凉凉的一片。
　　
　　她不管，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她只想呆在这里。
　　
　　而这里，是大叔的家。
　　
　　冯沁渝下了车，快步走向沈再桥的公寓，在经过楼底时，她在一道蹲在墙边的黑影旁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再果断地转过身来站到了她的面前，语气坚硬地叫了一声：“小宝。”
　　
　　倪晓锦瞬间抬头，大大的黑瞳中先是闪过一些困惑，然后又快速地变成了一种受惊，她跳起身，想也不想的就开始发足狂奔……
　　
　　“小宝，小宝！倪晓锦你给我站住！！”冯沁渝跺了下脚奋力追上，在她背后就像警察抓小偷似的紧追不舍，老天，这个小丫头，看上去个子小小的，怎么跑起来这么快，果然就是一副干了坏事以后被人当场抓包的样子啊，居然连她是谁都没搞清就开始逃跑了起来，“倪晓锦你快给我站住你听到了没有！！”
　　
　　可是倪晓锦还在疯狂地跑着。
　　
　　她认出来，这个是冯沁渝，曾经在大叔的家里见过面，而且还很亲切地买胃药送给他，她知道，冯沁渝一定是大叔真正的女朋友，他不是曾经说过吗，好像说过她是他的初恋情人吧……
　　
　　“倪晓锦你别再跑啦，你这样管自己跑来又管自己跑走，你想过再桥的感受吗？你知道他的痛苦吗？你知道他都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吗？难道这一次，你还要再让他为你死一次吗？”冯沁渝一边加快脚步跑一边奋力喊着，她的声音，破碎在迎面而至的大风里，像冰刃一般直直地钻入了倪晓锦的耳朵，然后，她似乎有些跑不动了，于是她终于，停了下来……
　　
　　Chapter 52
　　转身，倪晓锦望向冯沁渝，声音虚喘不止：“你，你说什么……”
　　
　　冯沁渝终于可以停步，站在原地连连喘气：“你也看到了，胃出血，当年你离开他的时候也曾犯过一次，那一次也是好不容易才救过来，代价是胃被切了四分之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办法进食，吃什么都吐，而且一吐就很容易又出血，像是那里的伤口长期都得不到愈合似的，因此差点就患上了厌食症，搞得整个人像个鬼一样没剩几两肉，所有人都为他担心得要死，却没有一个人敢去问他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不想被人看到这个伤口，他不想我们为他担心为他苦恼可是他自己又觉得丢脸又不堪忍受，他想要忘记你忘记这个伤害却又怎么都忘不掉，然后那个胃就是他外显的创口，时不时地就会跑出来提醒他，呐，这里还痛着，这里还不会轻易饶过你，这里，还会想让你死！”
　　
　　倪晓锦这时已失声哭了出来，却又生怕被冯沁渝听见似的，赶紧抬手捂住了嘴巴。
　　
　　这时，就连冯沁渝也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像是过去这两年经受过的所有煎熬又一次重现在了眼前似的，整个胸腔都快要被一种压抑的情绪所淹没，她低头缓了缓气，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过了一会才又抬起头尽力平静地说：“无论怎样，去看看他，哪怕就只是平心静气地说两句话，你们之间的这个结，总归是要解开的，但是，如果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为了报复他的话，那么我想求你，真的，就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求你。”
　　
　　泪水阵阵崩溃，倪晓锦还是一直捂着嘴巴说不出话，长长的眼睫毛不胜重负地垂落下来，坠下无数无数心碎不已的泪滴。
　　
　　果然，还是她错了……
　　
　　Jason说的对，如果她并没有做好会永远地呆在他的身旁而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念来看望他的话，最终结果也只是给他造成一个更大的伤害，并且这个伤害，还有可能会给他带来一生的阴影。
　　
　　是的，是她错了……
　　
　　她摇着头，口齿不清地回答：“不，我不会再去见他了，真的，不会再去了……”
　　
　　“你说什么？”冯沁渝大惊失色：“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你这次回来，果然还是为了报复他！！！”说完这一句，冯沁渝不禁连连后退，像是听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似的。
　　
　　老天，到底是怎样的恩怨，会让这样一个看上去娇弱无力的小女生怀以如此深重的仇恨，而那个沈再桥，却还傻傻地纠缠在这一份从头至尾都是骗局的爱恋里？
　　
　　沈再桥，果然你真是一个傻瓜！
　　
　　“对不起。”倪晓锦匆匆忙忙地丢下这三个字，便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冯沁渝一时间愣在当场，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可这时……
　　
　　前方的那道身影却突然间摇摇晃晃了起来，跟着还没等冯沁渝反应过来，倪晓锦就突然间像片落叶似的轻飘飘地向前倒了下去，整副身体瞬间跌落在地。
　　
　　她大呼一声：“小宝！”
　　
　　※ ※ ※ ※ ※ ※ ※
　　
　　还在病房里生着闷气的沈再桥一边懊恼地忍受着麻药消散过后胃里渐渐苏醒过来的疼痛，一边在想着倪晓锦。
　　
　　窗外夜色浓重，他看着，心头忽然冒出一句：小宝，你现在睡了吗？
　　
　　可是刚一想完他就骂了自己一句白痴！她睡不睡关自己屁事！而且不用想，她现在一定是睡得很香喽，为什么，因为她的杀父仇人已经被她成功地气到吐血啦，那她还不得高兴到要死，说不定还要邀请一大堆她的朋友到她家里开庆祝派对了吧，搞不好她还会亲自高歌一曲呢，她之前不就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吗，唱歌那可是她的拿手好戏啊不是吗？如果要唱啊，她一定会是全场最高音啊，一定会high到全场人都一起兴奋不已吧？他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胃里就更加肆无忌惮地痛了上来，冷汗瞬间被逼出，凉透了整个后背，但好在这时候冯沁渝也不在，他倒是可以痛痛快快地乱掐和痛哼了……呃，嘶……MD，还真疼啊，疼死人了……疼得让人想要跳崖！
　　
　　该死的小宝！该死的小宝！！……我的小宝……你在哪里啊？
　　
　　※ ※ ※ ※ ※ ※ ※
　　
　　倪晓锦被紧急送入了急救室。
　　
　　半小时后，急救医生请心胸科的医生过来帮忙，顺便问了一声冯沁渝是不是她的家属。
　　
　　“不是，我们，只是朋友。”冯沁渝这样涩涩地回答，紧跟着又问：“怎么了，她的情况？”
　　
　　“很严重的心脏病，最好立刻找到她的家属，需要动手术。”医生匆匆忙忙丢下这一句便顾自转身回去继续救治了。
　　
　　冯沁渝愣了老半天，一时失措，竟拨通了沈再桥的手机：“再桥，你知道，倪晓锦的家人，在哪里吗？”
　　
　　※ ※ ※ ※ ※ ※ ※
　　
　　沈再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直接趿上拖鞋就跑了出来。
　　
　　冯沁渝是就近送的，倪晓锦的医院，离他现在所住的医院大概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
　　
　　身上没带钱，他就一路跑。
　　
　　途中几次被胃痛绊住了脚，令他必须得深深地弯下腰憋住气才不至于让自己痛哼出来，然后，使劲地掐住胃，恨不得能将那个捣蛋的肉团捏到彻底粉碎好来阻止这种令他抓狂的痛楚，全身因此抖个不停，却还是，拼着老命，努力地朝前奔去……
　　
　　心脏病。
　　
　　遗传性心脏病。
　　
　　倪伍阳就是因为这个死的，两年前倪晓啸好像也已经出现了这个症状，然后现在，是轮到小宝了吗？
　　
　　他这样想着，眼泪就渐渐地浮出了眼眶，在终于看到那家医院的楼房灯光时，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脚步，然后，就再也忍不住地，向前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黑暗的天幕中，一颗星星都没有，即使是代表了陨落的流星，也不见其踪影。
　　
　　大叔，我们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联系？
　　
　　大叔啊，我可能，就快要死了。
　　
　　所以，很想再见见你。
　　
　　就只是这样想的，单纯的，想要在临死之前，再回来好好地看看你，如此的贪念，一日一日地在我胸口处萦绕不去，像个鬼影一般，让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推拒。
　　
　　其实，一直都很想你。
　　
　　想你那张帅气的脸，想你那副对我哭笑不得却又无限宠溺的表情，想你的怀抱，想你看我时的深沉目光，想你给我的那些个美好的吻，想你那副薄薄的却又给了我无限温暖的胸膛，想着你想我了没有，想着你忘了我没有，想着你，到底被我伤成了什么样子……啊，对不起。对不起啊大叔，其实，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的，喜欢得，心都坏掉了，整日整夜地为你心疼不止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喜欢得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花痴啊，却最终，还是抛弃了你……啊，对不起啊，我的帅大叔。
　　
　　本来啊，就只是想要躲得远远的看着你就好了，像个跟踪狂一样，成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走来走去，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发觉到对吧，呵呵，果然大叔这两年年纪长了结果注意力就变差了呢，你完全没发现到，办公桌上的茶是谁帮你续的热水了吧？你也完全没发现到挂在墙上的日历本是谁帮你翻到了正确的那一页了吧，而且，你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车啊，车门那里被泥水溅起来的一大团污渍不知道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吧？呵呵，是我啦，是我在你去上班之后悄悄帮你擦掉的啦，话说大叔啊，你以前好像还蛮爱干净的啊，怎么现在变得这么邋遢了啊，车子都多久没去送洗了，积的灰都硬了，害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擦掉的呢！
　　
　　啊大叔，其实我原本，就只是想这样看看你而已的，真的，哪怕只能是看到你的背影，就已经让我满足而又感激到热泪盈眶。
　　
　　Jason说我不适宜将情绪搞得大起大伏的容易犯病，但他却怎么知道，只要我见了大叔，就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大喜大悲呢？而如果不让我见大叔，那就是让我再苟且地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见大叔，哪怕让我下一秒就死去，我也想要让我的眼瞳里，最后剩下的是我家大叔这张帅气无边的脸啊。
　　
　　可是大叔啊，结果，我还是没能忍住呢……
　　
　　看到你在相亲啊，我就突然间再也坐不住了呢，所以我，还是很不要脸地，跑了过去，像个正牌女友那样无耻地闹了起来，啊……大叔一定吓到了吧当时，啊，真是对不起啊，我的宝贝大叔。
　　
　　真是，对不起你了我亲爱的……好大叔。
　　
　　真是对不起了，惹了你，又抛弃了你，重新见到了你，却又要，与你死别。
　　
　　对不起对不起，即使说一千遍一万遍，大概也难以消除小宝对你的歉意，也同样难以消除大叔对小宝的痛恨了吧？哦大叔啊大叔，你恨小宝可以，就是请用嘴巴恨我就好了，时不时就拿出来骂一骂，骂再难听也没关系我受得住，就是请不要伤害你自己的身体，你那个娇气的胃啊，每次你一神经紧张它就跑出来跟你对抗，真的很讨厌呢，话说，其实大叔是不是讨厌你那个破胃袋会多过讨厌我呢，啊？你看，我又耍滑头了，大叔估计又要冲我瞪眼睛了吧，可是我家大叔就是帅，就算瞪眼睛也照样帅到离谱，简直是把小宝我迷得七荤八素连北在哪儿都找不到了呢，哈哈哈……
　　
　　啊大叔，大叔啊……我家大叔，我家最最亲爱的大叔……再见了，而这一次，估计是，真的要再也不能相见了……
　　
　　Chapter 53
　　沈再桥赶到急诊部的时候，正看到医生从抢救室里匆匆忙忙地冲出来然后劈头就对冯沁渝吼出一句：“病人家属呢找到了吗？我要下病危通知了，请迅速找到家属来签字！”
　　
　　沈再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一头栽倒在地，他奋力撑住清醒大跨步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医生手腕：“我是XX医院心外科的医生我叫沈再桥，然后，我同时也是病人家属，所以，能不能让我进去一起参加急救？”
　　
　　医生估计有听过沈再桥的名字，只是喃喃一声：“啊，你是沈医生？”然后就不加思索地一把拉起他的手返回了抢救室。
　　
　　冯沁渝甚至都还没来及看清沈再桥的脸，就已经看到他穿着一身病号服的身影快速地闪了进去。
　　
　　刚一看到倪晓锦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就已叫沈再桥的胃里一阵狠狠的抽搐，他必须要用力地憋住气，才能瞪大眼睛保住清醒，然后按着好像已经快要被撕裂的胃努力地加快脚步走过去……
　　
　　倪晓锦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竟不比身上的白床单好多少，唇色已显现惊人的淡紫色，气息微弱，眼皮深盖。
　　
　　床边的仪器上显示着心跳已近乎没有，再不采取有效的措施，的确，会死。
　　
　　沈再桥咬起牙，不再多加思索，回头开声询问其它病症数据。
　　
　　小宝，小宝，不许死！
　　
　　不许死听到没有！小屁孩，小坏蛋，老爱捣蛋欺负老大叔我的小宝，你不许给我死听到没有！！！他一边在心底里这样大声地呐喊着，一边却神情严肃地开始有条不紊地从旁协助急救医生的工作。
　　
　　急救室外的冯沁渝正在接听沈苒苒的电话，依照沈再桥之前交待的，她并没有告诉他沈再桥犯病的事，但也并不打算一直替他隐瞒下去就是了：“放心吧苒苒，我现在就在他身边，如果有事，我会看着办的，然后，哪天有时间，你们再帮着劝劝他一定要记得定期检查吧。”
　　
　　挂了电话，冯沁渝略显疲累地坐到了边上的长椅上，心里的担忧越来越甚，是怎样，小宝她，真的会死吗？
　　
　　如果她死了，那再桥怎么办？
　　
　　恨也就算了，可结果却是，连恨的权利都要被剥夺了，这根本就是，连他最后一个可以附托思念的借口都没有了嘛……老天，你到底是怎样安排的这份孽缘啊！真是让人无语了。
　　
　　抢救室内现在正争分夺秒地急救中。
　　
　　沈再桥一边密切注意各种仪表数值，一边快速作出各种判断告之医生予以参考。
　　
　　其它医生虽面无表情，但从眼底深处还是依稀能够看出一堆的佩服之色。
　　
　　当年倪伍阳的手术失败之后，沈再桥有特别花了很多时间研究了这种遗传性心脏病，虽然一直没有亲手操刀过，但是从国外参考来的一些案例的诊断与救治他还是印象非常深刻的。也不一定说是想要对那件医疗事故做出哪些补偿吧，就只是想说，万一以后再遇到这样的病患不希望自己又会再一次失误了，只是没想到，这个再一次，会是给了，小宝。
　　
　　喉咙口再次涌上一股腥甜，沈再桥迅速转头，对着床边的一只垃圾桶呕了一口。
　　
　　“医生！！”看到的护士顿时一声尖叫。
　　
　　沈再桥一脸平静地伸手：“麻烦，纸巾。”
　　
　　护士慌里慌张地递上一沓，一张脸却吓得比吐血的沈再桥的脸还要白。
　　
　　一旁的医生看见了也显得很有些慌张，也是到这时候才注意到沈再桥是穿着病号服的，赶紧就出声问道：“沈医生怎么了？生病？”
　　
　　“没事。”沈再桥轻轻摇头：“就有一点胃出血，不要紧的。”刚说完，就皱紧了眉。
　　
　　“那沈医生快去休息吧，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交给我们处理就行了。”医生一边说着已经一边转身拉着沈再桥要将他送出抢救室外。
　　
　　哪知这时，却已见沈再桥一下子脸色发青眼睛闭紧，然后整副身体就失控般地颤栗了一下，没出两秒，就见从他那鼓胀的嘴巴里涌出一大滩的血来……
　　
　　血花喷溅，惊声四起，身边医生的白大褂被喷得到处都是，“沈医生！”一堆惊呼之后，室内顿时陷入一场大混乱……
　　
　　冯沁渝正坐在长椅中兀自懊恼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抢救室内响起了一片惊呼，“沈医生！”这样的呼叫，让她顿时全身寒毛竖起再也顾不得其它立马就跳起身推开门直闯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令她差点脚软倒地。
　　
　　沈再桥在一堆手忙脚乱的搀扶中，正在不断地往外呕着，颤抖着身体，一口，接着一口地，吐出鲜红的血液，血花四处绽放着，灰白的地面，医生和护士那雪白的白大褂，点点滴滴，娇颤不已。
　　
　　“再桥！！”她大喊一声奔过去。
　　
　　“赶快，扶沈医生到另一张床上去！小郭马上去叫其它医生过来帮忙！”一名医生匆促下达命令：“小心点移动，小心点……”
　　
　　而这时，沈再桥尚且还有些意识，从呕吐的间歇中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我没事，拜托继续小宝……”
　　
　　“沈再桥！！”冯沁渝这时再也隐忍不住大声喝了出来：“拜托你先管好自己吧！！！”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再桥，我想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
　　
　　在我眼里，你一向是那样的潇洒自如来去如风，虽然你的表面上总是那样笑意盈盈，像是对一切都蛮不在乎的样子，却始终都有一双令人看不见底的深遂眼仁，那里，很深，很冷，也很让人胆怯，令人不敢轻易相信。
　　
　　因为，会深坠。
　　
　　你知道，一个人，如果用情至深，那么也就更会被情伤至体无完肤。
　　
　　因此，我从不敢将自己的深情交附给你，即使明明可以感受到你对我特意的关怀，但还是不肯轻易退步，因为我就是一个胆小鬼。
　　
　　可是我竟然不知道，有一天，你沈再桥也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你的用情，如此地得来不易，却偏偏要让你经历这样的磨难与欺骗，如果早知道，我宁愿早一点将你拖进我的洞房彻底霸占你的心，这样，你也就没有理由和机会，会为了这样一个小毛孩伤心自虐了吧？
　　
　　“病人的脉搏，血压？”急救医生特有的迅速果断却略显焦燥的提问。
　　
　　“脉搏120，血压，收缩压70，啊，现在降到50了！”
　　
　　“输氧，上心电仪！测血型准备输血！注射止血剂！”
　　
　　冯沁渝被匆忙来去的护士无意地撞了一个趔趄，一时间，竟整个人差点往后摔去。
　　
　　“无关人员请立刻出去！”有人冲着她这样大喊了一声。
　　
　　她却只是毫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医生，他只有四分之一的胃了。”
　　
　　只有四分之一。
　　
　　如果那时，在医生对他做出将那个伤痕累累的胃部部份切除的决定时，能同时将他这份可怜兮兮的爱恋也一并割除的话，再桥，你是不是会比现在，稍微幸福一点？
　　
　　这时，她转头看向另一张床上的倪晓锦，突然之间，全身一片彻寒。
　　
　　而这边，沈再桥还在无意识地时不时地就呕出一口血来，他的脸，侧倒在雪白的枕头上，显现一片惊人的苍白，眉头始终紧锁，像是那里，有着一大堆让他无力承受的痛楚却又必须牢牢地紧握。
　　
　　就像他对倪晓锦的这份爱恋，明知道是种伤害，却又因为不舍而坚持将她紧揽入怀。
　　
　　明知是把刀，却还硬生生地拿着自己的手用力地捏上去！
　　
　　沈再桥，你是个傻瓜吗？
　　
　　而这时，只听沈再桥突然一声闷哼，整个人就像只虾蛄一样从床上弹跳而起。
　　
　　“注射镇静剂！！”医生迅速做出反应。
　　
　　沈再桥终于痛到呻吟了出来，而且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扭动，显然是已彻底失去自控能力了，完全就是一种自动自发的呼救。
　　
　　冯沁渝看到整个人崩溃不止，再也无法自抑地大哭了起来。
　　
　　“呃……啊……”而沈再桥还在那边持续不断地低吟着，间或着就是那种猛烈的抽气声。像他那种平常那么会忍的人，现在居然会任由自己软弱成这样，究竟是一种何等程度的剧痛冯沁渝就连想都不敢想。
　　
　　而医生却还在那里不断地发出各种各样令人胆颤心惊的指令：“继续加注止血剂，止痛剂，观察出血量，防止病人休克！！！”
　　
　　会死吗？
　　
　　如果会死，那么居然还能在同一间病房里一起死去呢，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缘份？
　　
　　小宝，小宝，小宝……
　　
　　不要死啊，小宝……
　　
　　Chapter 54
　　重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金光闪耀，晃得人头晕目眩。
　　
　　口腔内又干又苦的，就连吞咽也显得艰涩而又困难。
　　
　　倪晓锦重新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眼底的那片酸涩过去。
　　
　　用不太灵便的大脑稍做回想，她是怎么，会躺在这里的？
　　
　　先是，她从澳洲回来了，然后，见到了大叔，再一次当成了他的小尾巴，搞砸了大叔的相亲大会，强吻了他，然后又被他强吻，要他开房，被拒绝，最后，一路追进了男厕所……啊男厕所！想到这儿，她顿时睁开双目呼吸骤止！血！通红的血！大叔他，吐血了！
　　
　　当她终于再也傻等不住，咬起牙鼓起勇气一头闯进了男厕所，并且还更加不要脸地一间接着一间地撞破那些个格间最终找到了她的帅大叔时，大叔正在马桶前面狼狈不堪地吐个不停……
　　
　　“大叔！”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却看见慌乱转头过来的大叔满口是血，吓得她差点就当场窒息，只知道连声问道：“大叔，你怎么了？为什么嘴巴上全是血？”
　　
　　大叔的神情显得既慌张又难堪，竟然立刻就背过身去只用一只手用力地向后推着她怒声怒气地说：“快走！不许看！”可是话刚说完，他就立马现场直播了一口。
　　
　　血花喷溅之时她才知道，大叔竟然已被她气到吐血！
　　
　　那种好像只有在古装武侠片里才能看到的惊心动魄的情景，现在，却清晰逼真地再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无法呼吸，无法判断，只觉得心房一阵剧烈的抽搐，竟再也无法回血。
　　
　　然后，还没等到她再说什么，大叔就已突然之间软下身子向她这边歪倒过来，重重地砸在她的怀里，将她连带着齐齐撞倒在地，瞬息间就已失去意识。
　　
　　她刚想到这里，耳边就传来了一通脚步声。
　　
　　她再度睁开眼睛，泪光迷朦中，她看见进来的是巡诊的医生。
　　
　　“醒了啊，怎么样？身上感觉有没有好一点？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医生一边翻看着病历一边亲切地问着她。
　　
　　“医生……”她启唇，艰难地出声：“我，怎么了？”
　　
　　“急性心衰呢，昨天要不是有沈医生在，你可就出大事了！”医生回答道，然后就俯下身来越发亲切地替她做检查。
　　
　　“沈医生？”她喃喃出声，怎么可能？大叔怎么会来救她？大叔不是自己都还病着吗？
　　
　　“是啊，明明自己病那么重，却还连夜用脚跑的过来帮助救你呢，”医生起身，一边往病历上写字一边拧起眉毛无限伤感地说：“可是为了救你，自己却……”
　　
　　不！这不可能！
　　
　　倪晓锦在心底一声大吼，已经惊到全身发凉快要整个人飞离出世，“大叔，大叔他怎么了？”
　　医生和护士均被她的这一声吓到有些失声。
　　
　　“他怎么了医生？我的大叔他怎么了啊！！”倪晓锦这时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扯住医生的衣袖连声哀嚎：“快告诉我啊医生，大叔他到底怎么了，他现在……”
　　
　　天呐倪晓锦，你究竟还可以无耻到什么样的地步！为什么要死了，都还不能死得安静一点，早知道，就不该回来的，像自己这种无耻的家伙，活该一个人静悄悄的像个鬼一样去死的啊，何必又回来骚扰她那可怜的大叔呢，大叔又是被她调戏又是被她玩弄就已经够倒楣了，现在要是再让大叔为了她还要赔上性命的话，那她倪晓锦就算是死一百次都不够偿还的啊！！
　　
　　她，根本就不想让大叔知道她的病的，即使是任性地跑回来看他，也仅仅只是为了看到他而已，根本就不想让她为她的病操心烦恼，可现在，她竟然把一切都搞砸了，大叔不仅是知道了她的病，而且还为了救她，为了救她……啊，想到这儿，倪晓锦就再次用力地摇晃起医生的手臂：“医生你快告诉我啊，大叔他怎么了他现在在哪里？”
　　
　　医生被她摇到快连眼镜都要掉了，赶紧结结巴巴地把刚才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补充完整：“他，他在胃肠科的病房里啦，虽然一度因为出血量过大而出现休克症状但还是有被救回来啦……”说完，立刻大喘气，然后就听见身边的护士也是跟着他大大地松出了一口气，妈呀，果然话是不能半截半截地讲，否则还是很有可能会出人命的呀！
　　
　　“医生你要是吓死人了到底偿不偿命的啦！！”倪晓锦红起眼眶大吼一声然后就迅速掀开被子跳下床去，两秒之后发现被输液管绊住就连想也不想的一把扯掉了针头继续朝着病房门外冲去。
　　
　　大叔还活着，啊，大叔还活着……
　　
　　我可爱的大叔啊……我来了……小宝现在就来看你了……
　　
　　倪晓锦一边这样欢欣雀跃地想着，一边就挪动着虚弱的步子一脚跨入甬道。
　　
　　而正在这时，她发现她的眼帘中，映入了这样的一幕：
　　
　　在这条长而幽暗的甬道中，一道隐在了逆光之中的暗影正向着她摇摇晃晃而来，这道身影，高高的，瘦瘦的，却是一付无言描述的清澈俊挺的身架……啊，是大叔。
　　
　　即使只是一道黑影，她也依旧能够一眼分辩出，这正是她那帅气无边的美大叔。
　　
　　她顿时微笑起来，却又怔怔地止住了步，开始立在原地不断地往外飚泪……
　　
　　原先还单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缓慢前进的沈再桥此时也看见了倪晓锦，顿时，他也同样地，怔怔地停住了脚步。
　　
　　现在俩人的距离，大概还有十几步之远吧。
　　
　　静静相望，两人的背后都有着一道从窗外倾泄而入的强烈光线，因此，其实是看不清对方的脸的，所以说，根本也就无从谈起可以看见对方的表情。
　　
　　逆光中的身形，越显瘦削，但却因为周身一圈金黄色的光晕而越显光华夺目，一个是美若仙子，一个是灿若星辰。
　　
　　他们，就这样俩俩相望着，目光如胶似漆，却又各自黯然神伤。
　　
　　现在，不管是谁前行，似乎都带着点艰难吗因为两个都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病人，但似乎，那种前进的欲望，还是明显强烈到可以将任何阻力通通地忽视吧……
　　
　　究竟，是需要用怎样的力量，才能跨越那些恩与怨爱与仇，将真正的内心世界交托给对方？
　　
　　即使是死，也不能分开吗？这个世界，究竟还存不存在那样的爱呢？可以不顾一切地，去付出，去贡献，哪怕到头来，只剩下自己那颗满是创口的孤独的心？
　　
　　“小宝，”终是大叔先出了声，声音低沉黯哑，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疲累与虚弱，却也，明显带着很多渴望与欣喜：“你醒了啊，身体感觉好点了吗？”
　　
　　泪水越发夺眶而出，倪晓锦站在原地始终说不出话。
　　
　　沈再桥低头继续移动脚步，他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地虚弱，一只手支在墙上，一只手虚虚地叉着腰，两只脚缓慢而又无力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一边，还要顾着抬头看小宝，还要顾着对她微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像龟爬一样的速度，因此又有些担心小宝会担心。
　　
　　脑子里不断地隆隆作响，像脱节的列车那般重复着杂乱无序的节奏，沉重又令人心慌。
　　
　　“无论怎样，去看看他，哪怕就只是平心静气地说两句话，你们之间的这个结，总归是要解开的，但是，如果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为了报复他的话，那么我想求你，真的，就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求你。”耳边响起那天冯沁渝对自己说过的话。
　　
　　究竟是向前，还是向后？倪晓锦的心，在不断纠结着。却不是因为到底是爱还是恨，而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再自私地死在亲爱的大叔面前亲眼看见他的崩溃？
　　
　　她突然转过了身去。
　　
　　她突然转过了身去，她竟然，转过了身去！沈再桥一下愣住，眼前一黑，脚下便打了个趔趄，居然差点就要往前栽倒，他摇晃了两下，很勉强地才能将撑在墙上的手再度用力了一些，好歹是站稳了，可他马上又喘着粗重的气将另外一只手压上了自己的胃……啊，好痛啊……痛得他弯下腰皱起眉头轻轻地哼了一声，咝……简直快要痛死了……痛得身上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好像连气也快要喘不上来了，可是小宝啊，你却还要继续这样地虐待我呢……他一边这样叹着，一边继续弯着腰用力地憋气，好让这阵令人难忍的抽痛快点过去……
　　
　　而这时，倪晓锦则是背对着他，越发无声地崩溃大哭……
　　
　　渐渐的，他终于又恢复了一些力气，于是又咬着牙继续向前龟速挪动。终于走到了，轻声一唤：“小宝。”
　　
　　倪晓锦迅速转身，泪水惊凝在眼眶。
　　
　　沈再桥的身体因为这一路的费力走又一次虚脱地晃了晃，倪晓锦反应迅速地伸出手臂扶住了他，手臂上，硬梆梆地触碰到了大叔那坚硬嶙峋的肋骨，好瘦！
　　
　　“傻瓜。”沈再桥轻声嗔骂她：“明明就是因为生病了想要叫我救命的，干嘛又不早讲啊，难道是怕大叔我会因为记恨你耍弄了我然后就不救你了吗？好歹我也是专业的大夫，要说这点医德还是有的。”
　　
　　倪晓锦静静地听着不出声，只是将头略略地低了一点下去。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小孩，正在聆听大人的教诲。沈再桥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倪晓锦的头：“没关系小屁孩，不要怕，大叔一定会治好你，就算拼了大叔这条老命，我也要把你的病治好！”可倪晓锦听了这话，却突然间向后躲了躲，僵硬地挣脱了沈再桥的轻抚与掌握。
　　
　　“小宝，”沈再桥皱眉轻声一唤，因为被倪晓锦突然挣脱离去的力量反弹地又有些站立不稳，他不禁苦笑：“小宝你现在可不能这样弄我，大叔我身上没力气，你可别仗着自己年轻力壮的就来欺负我老人家哈……”说着，眉头就越发皱了皱，显然是又疼上来了……
　　
　　倪晓锦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扑入了沈再桥的怀里……
　　
　　像一阵暖风，像一股温泉，像一道久雨之后瞬间炸出的一缕阳光，撞得胸口一阵发烫，倾刻间就像是点燃了燎原的烈火，让人情不自禁就很想要快意地大吼出来！
　　
　　紧紧地拥抱着，再也不许，不许她（他）溜走！
　　
　　“大叔……”倪晓锦颤抖着喊了这一声，然后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Chapter 55
　　“小宝，相信我吗？”沈再桥举着两只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低声问她。
　　
　　“嗯。”倪晓锦笑着回应。
　　
　　“放心，睡一觉，醒了就又能看见我了。”沈再桥在口罩后面对她微笑。
　　
　　“嗯。”她还是那样笑着回应，表情一副很乖的样子。
　　
　　沈再桥一边与麻醉师眼神交流，知道麻醉药已经快要起效的时候，他趴近她最后一次问小宝：“怕吗？”
　　
　　倪晓锦用力地摇头，眼瞳发亮地看着他：“不怕！只要有大叔在……不管去哪里我都不怕。”
　　
　　“嗯，乖孩子。”沈再桥对着她默默点头。
　　
　　倪晓锦调皮地冲他皱了皱鼻子，然后，唇边的笑意渐淡，眼皮也慢慢地阖盖了下来。
　　
　　沈再桥最后看了一眼倪晓锦，然后收拾表情，转身发出指令：“手术刀。”
　　
　　※※※※※※※
　　
　　两周前。
　　
　　倪晓锦坐在沈再桥的病床边正在帮他吹凉一碗白粥打算一会儿喂他。
　　
　　“小宝。”
　　
　　“嗯？”倪晓锦一边轻应一边手里并没有停，仍在一脸认真地拿着汤匙在白粥里划着圈圈。
　　
　　“过来一下。”
　　
　　“干嘛？”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啊问那么多干嘛１
　　
　　嗯？大叔竟然发威了呢，可真叫人有点害怕啊，倪晓锦赶紧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问道：“怎么了嘛大叔？干嘛火气这么大啊？”
　　
　　本来还没什么的沈再桥一听小屁孩这么说，老大叔那爱训人的本质就又曝露了出来：“我哪有火气那么大啊，小孩子不听话，所以大叔我只好讲话大声一点啊这样都不行哦。”
　　
　　倪晓锦开始翻白眼：“行，行！大叔说什么都行，小屁孩通通遵命就是了１
　　
　　“那你还不快点过来１
　　
　　倪晓锦无语，却还是乖乖地把身体往前凑了上去……
　　
　　啾！一个快速而有力的吻，出奇不意地偷袭了倪晓锦的脸颊，顿时惊起那里的两片红云，“大叔你在干嘛啊１倪晓锦一边又羞又恼地往后躲去，一边又四下环顾起周围看有没有被别人看到，要知道这段时间虽然已经和沈大叔的家人见过面了，但还是并不算很熟悉呢，要是被大叔的妈妈或者妹妹看见了，岂不是要让她当场臊死？
　　
　　“你说我在干嘛啊？”沈再桥故意逗她，一边还拉起她的手。
　　
　　“粥１倪晓锦尖叫。
　　
　　沈再桥皱着眉头夺下了那碗粥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然后再次用力将她扯上床来，唇边则悄悄流泄了一抹坏坏的笑，“一起躺。”他用略带命令式的口吻说。
　　
　　倪晓锦还在做徒劳的挣扎：“不要啦，会被人看见。”
　　
　　“看就看了，有什么关系。”沈再桥低头瞥了她一眼，揽着她肩膀的手臂越发地用力了。
　　
　　“会影响你休息，压到你一会儿又胃痛了怎么办？”
　　
　　“别管它，痛死也是它的事。”
　　
　　“大叔真任性１这回是换小屁孩生气了，皱着个眉头很没好气地抬头看着他说：“大叔还老说我是小屁孩，其实自己才是那个最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屁孩好不好？”
　　
　　“我就是不会照顾自己才能让你这个小屁孩老妈子有工作可干啊，不然你会有多无聊？”大叔可真是……恬不知耻埃
　　
　　倪晓锦哑然失笑，故意轻拍了一下沈再桥的肚子：“那我不管了，痛死它算了１
　　
　　“算你狠１沈再桥咬牙切齿地说，然后又将手臂往里紧了紧。
　　
　　接下去，就是静静的一串沉默。
　　
　　却是毫不冷场的沉默，仿佛正在仔细地聆听对方的呼吸，心跳，感受这份相互拥有的真实。
　　
　　过了很久，沈再桥又一次轻声唤道：“小宝。”
　　
　　“嗯？”很乖地躺在大叔温暖的怀里，很乖地回应。
　　
　　“两年前离开我的时候讲的那番话，有多少成份是真的？”
　　
　　倪晓锦唇边的笑意忽然有些僵住，可是很快，她就愈发抱歉似的往大叔的怀里钻了钻：“没有真的，全部都是假的。”
　　
　　眼底竟是有些酸楚。其实，自己心里也是知道那一定全是假的，只是，总是想要再亲自地问一问，否则的话，怕心里的那道久治不愈的疮疤还会一直存在在那里，成为一道与小宝之间无声阻隔的东西，“嗯，那就好，”他轻轻应着，然后就用力地将倪晓锦那小小的身子紧紧压入自己的怀里：“有你这句话，大叔就算是死，也可以安心了。”
　　
　　“大叔别乱说，大叔才不会死呢１倪晓锦一下子惊慌地抬起头，眼里竟然如此快速地就盈上了水意：“大叔不是说过，还会亲自给我做手术救我的吗？”
　　
　　沈再桥静静地回视着她，一时间，并没有回应。
　　
　　两天前做了癌症切片，结果，尚且未知。
　　
　　但是就他自己的感觉，并不乐观。
　　
　　胃里的出血一直不止，而且伴着时常反复的低烧，他已经住了这么久的医院，就连小宝都出院了，他却还在这里躺着，虽然主治他的老杨什么都没说，但是从他那讳莫如深的眼神和一再反复做的各项检查都让他敏感地意识到情况的不乐观。
　　
　　他不怕死。
　　
　　他只是舍不得离开小宝。
　　
　　“小宝，对不起。”他说。
　　“当时不知道你哥哥正在被社团里追杀的事，还真的以为你是为了报复我才故意逃得那么远的地方对不起，在你哥哥去世之后一个人流浪在国外时也没有帮到你对不起，在你好不容易回国来找到我了，我却还那么冷漠粗暴地对待你了也很对不起……对不起啊小宝，明明想要更疼爱你一些的，结果却什么都做不到……”他一连声地说着，语气又急又冲。
　　
　　可倪晓锦却飞快地用唇堵住了沈再桥不断冲口而出的抱歉，再也，不要听到她亲爱的大叔对她说着这样的话，否则，心脏就要痛到碎裂开了！大叔，亲爱的大叔啊，就算是地狱，现在我也要同你一起前往，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在倪晓锦越来越渴望索取的热吻之下，沈再桥渐渐也有些抑制不住地加强了他的回应。
　　
　　双手紧紧地环抱住她，几乎要将她的身子整个地嵌进自己的胸口，可以感觉到她那强烈的心跳以及自己那毫不输给她的强烈的心跳正在像交战双方的战鼓一般砰砰作响，唇瓣相交，飞快地用舌尖轻探入内，牙齿都撞在了一起，却依旧还像是被黑洞所吸附似的完全失去了控制。
　　
　　“大叔，大叔，”小宝在他耳边娇喘连连：“在这里……不，不行啦……”
　　
　　“把门锁上。”大叔随便应了一声便又继续。
　　
　　“乱讲，医生会来巡房，而且护士还会来测体温……”
　　
　　“不管，让他们敲门好了，就当没听见……”披着大叔外皮的30+小屁孩继续无耻地耍无赖。
　　
　　“大叔，大叔碍…”倪晓锦一边轻笑一边还在试图推拒。
　　
　　大叔终于无奈地恢复正形，却仍是心有不甘地只是将身体往后移开了一点，低头扭眉柔声地问她：“难道，是因为第一次所以害羞了？嗯……要不就是你讨厌我？”
　　
　　倪晓锦迅速翻了一个白眼表示那样才怪，可是脸上明显腾起的红云却还是轻易地泄露了她的羞涩。
　　
　　第一次，什么都是第一次，初吻也好，初恋也好，初……夜也好，小宝全部都把它们交给你，全部都是。因为，本来就是要留给你的呀，我亲爱的帅大叔。
　　
　　倪晓锦再无二话，轻轻握起沈再桥的手，然后，抬着头对他扑闪着扇子般的长睫毛说：“大叔啊，忘记小宝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了吗？只要大叔爱，让我上冰山下油锅都可以啊，我啊，又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只要你喜欢，只要是大叔喜欢的，任何事我都可以为你做。”说完，她就再度仰头吻了上去，并且直接就将沈再桥的手按上了她的胸脯。
　　
　　周身一阵战栗！沈再桥顿感胃里一阵强烈的抽痛！但是……管它呢！痛死也是它的事，跟我沈再桥无关！！现在，我只想要，只想要我的小宝！！
　　
　　这样想着，他就越发疯狂地吻落下去……
　　
　　※※※※※※※
　　
　　“小宝，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嗯？问这干嘛？”
　　
　　“没干嘛，就想听你说说呗。”
　　
　　大叔啊大叔，你知道吗，其实这一切，全部都不是刻意的，而是你我之间那一份，早就命中注定的，缘。
　　
　　※※※※※※※
　　
　　七年之前。
　　
　　某个大雨之夜。
　　
　　手术室门外喧闹成一片，社团里的各路老大和小弟正在到处找医生瞎嚷嚷，而哥哥，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倪晓锦一个人缩在墙角处抱着膝盖闷头抽泣，瘦小的个子让她此时这道蜷缩而起的身形就显得越发地幼小而无助。
　　
　　正在这时，她突然就感到有一道温暖的暗影正向她默默袭来，很快，就在她脚尖前面的地上淡淡地洒下了一抹深灰色的影子。
　　
　　她抬头，眼中映入一个隐在逆光中的纯白色身影，走道天花板的那道桔黄色的灯光在他的背后形成了一个朦胧而又闪亮的闪烁光圈，竟使他就像个天使一样，闪闪发亮。
　　
　　虽然她一时之间并不能看清这位医生长的什么模样，可是在下一秒钟他启唇对着倪晓锦微笑起来的时候，那一瞬间，竟仿佛冰雪融化阳光乍现般瞬间耀花了她的眼。灿烂光华。
　　
　　“小朋友，你干嘛在这儿哭啊？你妈妈呢？”医生说。
　　
　　声音很好听。
　　
　　倪晓锦怔怔地，摇了摇头。
　　
　　医生越发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头：“不要担心，医生一定会尽全力治好你家人的病哦。”说完，他就越发地低下了头来，对着倪晓锦展现了一道简直快要迷死人的温柔微笑。
　　
　　即使倪晓锦那时还小，但一向崇尚外观的她，却还是非常清楚自己当时的心，已经一下子就沦陷了……
　　
　　这位医生，长得好帅啊，真是好帅好帅的一个医生叔叔碍…
　　
　　※※※※※※※
　　
　　“就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呗，还能是什么时候啊？”倪晓锦轻笑着回答。
　　
　　“小宝。”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大叔。”
　　
　　尾声
　　教堂的钟声响起，洁白的鸽群扑啦啦地振翅起飞，漫天飘下红色的玫瑰花雨，在一片悠扬的礼乐声中，一对璧人身着盛装的结婚礼服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牵手步出了礼堂。
　　
　　男的俊秀出尘，女的娇俏可人，看得众人眼中艳羡无边。
　　
　　“沈妈妈，这回你总该感到安心了哦？”冯沁渝垂眉浅笑着问她身侧的沈妈妈。
　　
　　“嗯，嗯，安心，安心……”沈妈妈一边应着，一边就有些喜极而泣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放心吧沈妈妈，小宝是个很好的孩子，以后一定会和再桥幸幸福福地生活下去的。”
　　
　　“嗯，我知道，知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两个孩子，以后的路一定会越走越顺的。”沈妈妈一边轻拍冯沁渝的手一边说。
　　
　　“对碍…呵呵……”冯沁渝说着就紧紧地抱了抱沈妈妈的身体，脸上的笑意渐深飞扬。
　　
　　再桥，祝福你，小宝，也祝福你。
　　
　　“那你呢？沁渝，听说之前退婚了的那个孩子还一直在等着你是不是？”
　　
　　冯沁渝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看那孩子对你不错，都这么久了也没说放弃，估计是对你有真感情的，你也要再认真考虑一下，虽然说你爸爸对你的事一向不插手，但这件事，他倒是跟我提了好几次，也是担心你的。”
　　
　　“嗯，我知道。”冯沁渝微笑轻应。
　　
　　然后这时，新娘倪晓锦要开始掷捧花了。
　　
　　冯沁渝本想就在原地看看就好，哪知这时背后却被沈妈妈轻轻推了一把，跟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束伴随着一堆兴奋的尖叫声，划着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向着她这边飞速坠来……
　　
　　馨香至手，她在惊喘未定的狂乱心跳中，看见了远处向她迎面望来的两张灿烂笑颜。
　　
　　沈再桥和倪晓锦肩并肩手牵手，共同把另一只手围在嘴巴旁边当喇叭一起对着她大声喊道：“恭喜冯总１
　　
　　冯沁渝张圆着嘴巴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隐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沈再桥一边笑，一边偷偷地捏了捏身旁倪晓锦的手，小声地叫她：“老婆……”
　　
　　“啊？”倪晓锦傻乎乎地回头。
　　
　　“傻瓜。”沈再桥嘲笑她，跟着又命令她说：“这个时候要叫回我老公啊，还啊什么啊啊？”
　　
　　倪晓锦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小屁孩最近真是乖过头了，先是傻里傻气地“哦”了一声，然后就异常配合地大叫了他一声：“老公１
　　
　　全场突然一片寂静。
　　
　　这回是换沈再桥的脸红了，这个小屁孩，叫她叫，也没让她叫这么大声啊！这下估计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吧？
　　
　　“沈再桥，吻新娘子１“吻她吻她１身后迅速响起一堆的起哄声。
　　
　　倪晓锦的脸因此就更红了，衬在雪白的婚纱里显得越发娇艳欲滴。
　　
　　沈再桥看到心跳，一边忍不住嘴角的微笑，一边已毫不犹豫地拿手托起了倪晓锦的小下巴，义无反顾地朝着她的唇深深地吻落了下去……
　　
　　哇哦……身边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和善意的哄笑声。
　　
　　而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处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有一道斜靠着大树抽烟的男人的身影。
　　
　　他的脸始终是在看向婚礼这边的，略显清俊冷漠的脸上一双朗朗星目诲莫如深，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眉轻轻丢下了抽了一半的烟，然后就将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转身朝着远处的新郎新郎走去。
　　
　　睛朗日空下，他的额角处细微地渗出了点点汗星。
　　
　　他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可是目光中，却渐渐闪现出了略带隐诲的含义。
　　
　　这个男人，就是新娘子倪晓锦今天唯一邀请的宾客，jason——方庭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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